“天师!”云官一回头,只见天师晕倒在几案上,提起前裾便冲到几案前,扶起他的头。
天师神志还算清醒,摆摆手道:“我不要紧,只是劳累过度,上战场活动活动筋骨就好。扶我入内帐休息一下,待会儿还要犒飨士卒,不能以这个面目见人。”说完,便要起身。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一夜说了太多话,玉髓之气耗散过多。
天师在此世的一百二十年假寿已用尽了,现在这副躯壳全靠体内的玉髓撑着。玉髓之气会随着呼吸吐纳弥散,说话太多或是运动过度,都会不必要地消耗玉髓。若是哪天玉髓耗尽,天师的也就化土归泥,魂飞魄散了。
云官搀着天师,将他放到内帐的榻上,盖上被衾。
“云官,去拿一点阿胶来,为为师冲点水饮。”天师在榻上躺稳,“为师要休息了,你弄好了就回自己帐中吧。”
云官诺了一声,便去取一旁合柜中的漆杯。
他心里很亮堂。
六年前被天师救起,他做了三年的贴身护卫,才转投骠骑军中。所以旁人不知道的天师的秘密,云官都了如指掌。天师这般咯血,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绝不是劳累过度造成的。
“天师,”云官端来水饮,“派皇甫肴去伏兵吧,我……”
他想说“怕您出事”,但又觉得不吉利。
“皇甫肴不堪大用。”天师抿了一口热水,小口喘着气休息。
“他是莽撞了点,但是一手大刀也是出神入化,人称小关羽,怎么着也比您现在……”云官还要辩驳。
“吾意已决,休要多言。”天师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止的动作,闭上了眼睛。“还有,叫破奴儿天亮后来见我一面。”
“那徒儿这就先去了,天师切多保重。”云官起身道辞,离开了天师帐。
三个时辰后,隅中之时,汉军拔营出发,兵分三路。
很快,天师带着那三千精甲卒来到了河东岸一座峭崖之后。
这峭崖形成得很巧,原本约旦河水是从它东面流过,后来改道,流向了西边。这样,峭壁面向敌军处比较平缓,而面向新汉大军处,则非常陡峭,有的地方甚至凹了进去。只要命令士卒躲进峭壁上的冲蚀岩洞中,敌人就算是趴在崖顶上往下望,都看不见一个人。
而精甲卒,是骠骑军中的尖兵,北征亚美尼亚时攒下来的部队。亚美尼亚地狭多山,崎岖难行,当地居民又擅用石块杀人,历史上诸多帝王征讨,均不可得。而这些人,经过那场战争的洗礼,勾栏攀援,飞石弯弓,长枪短剑,无所不能。
更重要的是,他们人人都身披波斯巧匠精心打造的内扣八环锁子甲,外着天师发明(其实是学明朝的布面铠)的软面甲,冬日保暖,夏日去袖即可通风,外甲两层粗布夹铁片防劈防砍,内甲锁子连环弓弩不入。除非使铁锤等钝器以千钧力击打,否则普通的攻击不能伤其中的士卒毫发。论防护能力,历史上只有西欧骑士的钢板甲少占上风,但二层甲灵活性远远胜出。
而且,如同先汉鼎盛时一样,每名士卒都佩一把上好的环首钢刀,杀伤力是为当时全世界冷兵器之首。而且由于俘获了锻造大马士革钢的西域工匠,每把刀的刀刃都寒光毕露,杀气逼人,吹发可断。除此之外,每一百人中,还有三十名汉弩手,手持改进过的诸葛连弩,身负五只箭盒共一百支弩箭。除汉弩手外,其余的人都必须持盾。天师仿罗马大盾的铜心蒙皮技艺,将汉家大橹缩小到单兵尺寸,然后在中心加上可用于冲撞的鬼头钉,正面蒙革,四周以铜皮包边。这样的盾牌,质轻易持,不易劈裂,而且可列阵,可独斗,进可攻,退可守,行军途中还可支在地上作行李架,或是在阴雨天气作床板用。
可以说,无论攻防,当世军队无一与之匹敌。
这支部队唯一的缺点,就是数量不足。新汉建国才30年,战事不断,百姓又要休养生息,不可能供应太多这样的精甲卒。好钢必须要用在最致命的地方,因此,天师必须亲自出马。
站在崖顶上探望敌情的哨兵从崖上悬绳而下,来到天师面前。
“禀天师,拂林军有一支骑兵飞速而来,不到一刻时便能渡河。”
天师心中暗喜,自己所料果然没错。康士坦丁是罗马战史上转折性的一位皇帝,自他以后,以重步兵为主的罗马军队越来越仰重蛮族的重骑兵了。果然今日决战,他便拿自己的一万北蛮铁骑打头阵。
哼,康士坦丁,你不知我天师是谁,但我知道你的底细。
“要不要赶到河边,半渡而击?”一名偏将问道。
天师摆摆手。他此时不能说话,也没时间解释自己的战略布局。
如果云官在,肯定能立马看透自己的意图。
这骑兵重在两个字,一个叫快,一个叫破。迅马疾驰,声如雷电,追亡逐北,是收割战果的好手,这叫快;集结入队,列阵冲锋,当者皆摧折,这叫破。但同时,他们一旦遭遇失利,也大可以调转马头,重整旗鼓再战。想要回避步兵机动性的劣势,予其致命的打击,就必须先以小胜诱敌,缠住他们,然后精兵压上,犹如砧板一般,将敌人钉死在阵地上。此时,破奴儿的三百亲兵就在死穴哪儿作诱饵,而自己的三千精甲,在战机到来前,绝不能被发现。
破奴儿,不是为师心狠,只是此役关系重大,不得有失。你可千万不要莽撞出击,坏了战局,殒了性命。不然为师今后,就只能在锥心之痛中后悔挣扎了。
天师心中念着,不禁抓紧了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那是李破奴的祖父李业托孤时留给还未出生的李继,也就是破奴儿的父亲的。后来李继战死,又将这玉佩交给了他。
等你成人了,我也要亲手将这玉佩交予你手中。
远处传来了嘈杂的趟水声,一万北蛮骑兵已经在渡河了。百夫长们指挥着自己的百人队有序退避到峭壁的崖洞中去,只留几名鹰眼哨兵伏在崖壁上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观察北面的动向。
天师在几名偏将的搀扶下,到一眼较宽敞的洞中坐下。他盘腿运气,为一会儿的苦战积蓄力量。山洞中悉悉簌簌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看来是兵士们已经藏匿好了。现在万事具备,就看破奴儿的勇识和造化了。
就在这时,一阵骚乱又从洞北方的崖壁间传来。天师睁开眼睛,只见几名神色慌张的士卒冲进洞来,几员偏将拦都拦不住。
“冲撞天师休息,该当何罪!”一名偏将怒斥到。
可那几名士卒仿佛没听见,连礼也没有行,只是指着北方,语无伦次地说道:
“鹰、鹰眼来报,那、那北蛮骑兵,兵分两路,一路直围李将军而去,另、另一路。”
“另一路什么?”天师心说不妙,竟自己开口问道。
“另一路直奔我们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