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然,他们喜欢叫我安。
安。他们这样叫我,仿佛我是与他们曾一同说笑的朋友。安。安。他们叫我如同另一些人在叫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一个远比我淡定且自恃的女人的名字。
而我一直相信我的名字应该叫做萧然,即使我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提起。
我独自站在这间画室的角落,习惯沉默,习惯将目光抛向窗外。我熟悉空旷的操场上寂寥的影子,看铁灰色的天空一点点明亮再一点点坠入黑暗。我总是感到恐慌,似乎一切都在随之轮转,源于黑暗,隐于黑暗。
我在画架角上钉上一张偶然在画具店发现的画片,做成明信片的样子,粗糙的印刷造成严重的偏色,然而每次看到它都让我沉迷:在浓郁得似乎将人吞噬的蓝绿色交织的背景之上,有初生的婴孩,有采摘果实的健壮男子,有悲伤佝偻的老妇,以及众多专注于各自神秘生活仪式的人们,画中人都最大限度地****着,皮肤被画家赋予泥土的颜色,在晦涩的背景上突显得几乎刺眼。
是高更的名画《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看着它,我总会觉得似乎某种命运的力量已经将我们每一个人俘获,而我们全都无所察觉,还在一边幻想着虚假渺茫的希望一边践行着早已被注定的悲剧。
我环顾四周,每一个手拿画笔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模糊暧昧。他们关心于自己的作品如何能得到一个更漂亮的红色阿拉伯数字。他们笔下的色彩工整准确。而我画中的静物总是有太过浓重的色彩,我的老师从不赞赏。
我喜欢透过窗看匆匆从艺术楼前走过的理工科的人脸上那种仓皇而疲惫的神色,它们殷实真切,让我感到一种疏远的安全。
在这所综合类大学里打扮入时的艺术生总像是一群异类,正如总穿深色衣服随意地披着未曾烫染过的黑色长发的我走在这栋艺术楼中便是一个异类一样。
我几乎不说话,我永远在画架上放高更作品的画片,我的画总让走过我身旁的老师蹙起眉头。我害怕班里大片女生中浮动的那种几乎寻常的活跃与热烈,像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假象,我被这种假象淹没,徒劳地挣扎。
还好,愿意把画架支在这个角落的只有一个男孩子,高大挺拔,画笔中却流露出意外的细腻与诚恳。不穿满是破洞的牛仔裤,不在耳后别一支香烟,也未打耳洞。
我叫吴轩,东吴的吴,轩辕的轩。他浅笑着这样向我介绍自己。
安然。安然的安,安然的然。
他的笑意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