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日里练笛舞剑,定更后诵经,时间就这么走了三日。
第四日凌晨醒来,我蓬头垢面从双层披风里爬出来,左右看看,不见师兄踪影。
这还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没有什么新奇之意,师兄神出鬼没的行事风格,要说在华山那会儿还不太习惯,这几天里来也算叫我摸了个透。
我打个哈欠,穿戴整齐,花好大功夫将一头乌发理顺,将鬓边的两缕黑发绾成双花,这算是挺不容易的了,试想在没有木梳的情况下,将头发打理好,还得是盘好髻。好歹是缀上了白绫,戴好了簪,方见师兄的身影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
“哟,醒了。”他径直过来,把箫从广袖里拿出来放好在地上,在旁边坐下,向我招手道:“你过来。到底是个神女,几天不吃饭,行不行啊。”
我乖乖走过去坐下,师兄拽过我的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脉搏处。我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使劲把手缩回来,口里叫嚷着:“没饿呢,我有仙身了啊,几天不吃饭不要紧的啊。”
我起身就要跑走,师兄一把扯住我的衣服,没用多大力气就把我扯的蹲下来,又扳过我的手,重新捏好。
看着右手手腕周围涌起的金色光波,雄浑真气顺着体内血液源源不断的流动。我想这是干嘛啊,当真古怪,我又没饿,这还活蹦乱跳的有劲没处用呢,给我输什么真气,就当我这么没用吗?
好长时间他才将我手放开,我不服气鼓起嘴巴不看他。他就拿起箫来吹,我听出来了,是那首《姑苏行》。我挺喜欢这曲子的,干脆就趴下来,用手撑地托腮,脚也不由自主的随着曲调晃起来,心里的气也就一点一点消了。
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冷哼,抬起头撞上师兄那双乌黑的眸子。他往我腰间瞥一眼,我会意,从腰间取出南歌来,却不太有信心,抵在唇边,想起这三天来的苦练,鼓足勇气吹出来,却是出乎意料的合拍,我自己亦有些惊讶。
师兄似笑非笑看着我,剑眉一挑,曲调呈扶摇直上之势,我赶忙去和,手指不停变换才勉强跟上旋律。
我吹的辛苦,心里却很是畅快,这是第一次与师兄笛箫合奏,也总算没让他小瞧了我去。
听曲调婉转,我竟吹的如痴如醉,也有了人笛合一的感觉了。
突然间,师兄的箫声突然停了,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已被师兄打横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个个儿,一道红光擦着脚底飞快穿过去。再回过神时已落在两丈远的地方。南歌被我直直甩了出去,落在地上撞出清脆的声音。
是舞阑绝,红色的衣角被风吹起,及踝的紫发在风中狂舞,一反手竟又是一道红光,直奔师兄而来。
“前些天还没事,如何今天这阵法就不灵了!段温言!你跟老子耍花招!好,老子不知道你用了什么邪门的道法,那我就杀了你,你的道法也就不攻自破!”
师兄飞身又躲过,手里攥着北画,使出七七四十九路玄门剑法,却是只守不攻,一只箫居然挡下舞阑绝层层攻击。
舞阑绝盛怒,手上突然换了套路,生出一段燃火的红绫来,一抖朝师兄甩过去。
“师……”我飞奔过去,可舞阑绝头也不回,一道光波就将我弹开。“滚!”我落在师兄背后三丈远的地方,蹲坐在地上。
师兄看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腾身在空中翻转几下,足尖点地,落在舞阑绝身侧。我没看清他用了什么剑法,只是一只箫上上下下翻转,宛若云龙腾空。我瞪大了眼睛仔细看,见是红绫片片坠落,剩下一段被他用箫缠住,飞身一转,冒火的红绫在空中划过一道长线,甩向别处去了。
我十分惊异,张着嘴似不能出声,半晌竟有了拍手叫好的念头来。我慌忙将那不合时宜的想法堵了回去。再定神看过去,他二人已到了我身前了。
舞阑绝周身铃声阵阵,一招快似一招,带火的掌处处毙命。我不想师兄的轻功居然好到这种程度。舞阑绝脸上忽而勾起邪魅的笑,右手突然变出四支飞镖,一只当前,撂下了师兄束发的冠子。乌发泼墨而下,丝丝缕缕遮掩他的面孔。另三只并排冲向师兄面门,师兄一一侧身躲过,却只见长发飘逸,可一丝碎发也不曾被削落。
他躲过三只飞镖,不想后头竟还跟着一只,银色的尖头紧逼喉咙。
躲闪不及。玄色的身影一侧,飞镖比着他的左肩飞过去,他的背影就横在我眼前,黑色长发扫在我身上。衣衫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尽数溅在我脸上。我看见他微侧的脸,出奇的平静,眉头也未皱一下,甚至一口气也不多喘。
我瞪大了琥珀色的眸子,却什么也做不出,眼见舞阑绝出手就是一掌,掌风生着熊熊火焰。师兄站定,不躲不闪,若是他躲开,这一掌就砸在我脸上。
师兄气定神闲,那一掌正正停在距离他衣襟一寸的地方。掌上的火焰,一丝丝顺着他银边衣襟的纹路,蜿蜒而上,倒又似乎忌惮他身上浓厚的仙气,缓慢退下来。
“如何?”乱发从他肩上丝丝落下来,声音依旧清冷,“你不会杀我。”
舞阑绝看他良久,突兀爆发出一阵笑声,另一只手拎起我的衣领,直直把我拽到半空,我离他的脸很近,可以清楚看到皮肤上的纹路。他却一直定定看着师兄,道:“那么她呢?你凭什么断定我不会杀了她呢?”
啪嗒,一滴血从师兄的伤口落在地上,声音那么清晰。
“凭这儿。”
我转头,师兄骨节清晰的手指抵在他的太阳穴。
“凭这儿。”
舞阑绝周身的杀气渐渐平息下来,长发安安静静的坠到地上,铃声不响。
他一字未说,扔下我,转身离开。只一瞬,他的身影就从眼前消失。
我怔怔跪坐在地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倏忽听见一声叹息,转头时师兄坐在地上,用手摩挲着北画。
“师兄,你的伤。”我过去查看他的伤口。伤口很深,几乎露骨,暗红色的血顺着他的臂膀淌下来。
“不是什么大伤,出点血罢了。等出了这禁了法术的地方,调养几天就好了。”他从袖口撕下一块布条,缠好伤口。可殷红的血不断地渗出来,因他穿的是黑衣,红色融进墨样的颜色里,我看不大出来。
“阿故。”
“嗯?”
他看着地上红月,声音里听不出感情:“别太相信别人了,即便是最至亲的人,也别太相信了。”
我不知他此话有何用意,淡淡应了句“嗯”。
“终归是,要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