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自舞阑绝走后,迷月阵开始一点一点坍塌,头顶上小路隐去了,绯月没了光亮。直到某一个方向出现一个豁口,我才想起南歌,连忙跑过去,仔细一看。碎了。从笛声中间正正断成两截。我摸摸鼻子心疼的很。师兄却道:“回去拿了给师父,用法术一修整也能还成原样。”我才打理了血迹,捡了南歌,同师兄往出口方向去了。
迷月阵外光线太强,毕竟在黑咕隆咚的地方待了好些天,眼睛有点不适应。不过好在踩在真材实料的地面上,心里难得踏实不少。
黎天联的人都没了,山上一片空旷。唯有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黄衣女子。山风吹得她衣裙猎猎,她疾步上前,福了福身子。
“浣颜。”我叫她。
浣颜是玄青门新进门的小弟子,因为曾同我在一处听课,就成了好友,后来我又介绍给九唐认识。
可她今天好似没看见我,只紧紧盯着师兄,双颊微红,说出一席话来:“上仙,今天华剑会的日子便到了。掌门仙尊见你和阿故还不回来,吩咐找个机灵的弟子来找,我便来了。路过此处见有虚光,下来探寻。原……原上仙真在此处。还请上仙快回去吧。”她说到了“阿故”两个字,才略微瞄了我一眼。
我接话道:“浣颜,今日师兄挂了伤,应好好调养,华剑会怕是不能参加了。”
师兄道:“浣颜师妹,你且先回去,跟我师父知会一声,说我肩上不大好使唤,阿故这几日也累了,这华剑会我们便不献技了,叫他老人家先办着吧,不必等我们了。”
我抬头看向他,他长发簌簌,脸上轮廓清晰,依旧是以往严肃的模样,眼底光华流转,嘴边微微噙了些笑意。
浣颜抿了抿唇,说:“好罢。”眼光却定在师兄的肩膀上,心不在焉说了句:“那,浣颜告辞了。”到这时她才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于是黄色身影消失在天尽处。
说起浣颜,本是个还没拜师的弟子。玄青门的弟子刚进门的时候,都是每日上集体的大课学习,要被哪个长辈看上了,便挑去做徒弟,集体课也不用上了。要是两三年还没被挑走,玄青门长老就擅自分给年长些的弟子们去了。说来浣颜进师门比我要晚,也就三个年头,如今也到了该拜师的时候了。
再说这华剑会,名字叫的十足的宏伟,实则不过一个比武大会,在天界三年一次,每到这一天各门派自己办自己的,是分派弟子上擂台斗法,还要评出个前三名来,为期也就十天八日的,按说每个弟子都有机会上场表现。这次原本是我第一次参加的日子,又因为舞阑绝误了,却好歹也要观摩一下,玄青门的华剑会是个怎么回事。我这样想。
半个时辰的工夫,我坐在炎辰殿的看台上,和师兄、师父、长老们并排,嗑着瓜子,居高临下看着比赛,心里无比畅快。心道掌门徒弟就是有这待遇。
实则要说这样坐上好几天,料想腰酸背痛是肯定的。而我又何况用好几天,一上午便支持不住,要不是擂台下喊声震天,我几乎想要趴在台上打瞌睡。师父见我眼皮打架,幽幽道:“阿故,困了就睡吧,来,躺那擂台上睡,多宽敞,没人觉得你给我丢脸。”我憨憨一笑,起身捞起桌上一坛果酒,使劲睁大了眼睛,又拾起一个酒壶,几个杯子,向师父一拱手:“师父,徒儿且回惜魂殿了,在这儿……给您面上过不去。”
“阿故你这可是错怪了为师了,为师何时说你给我丢脸了,快回来坐下罢。”师父脸上带笑慢悠悠拉我回去。我勉强笑笑,一溜烟回惜魂殿去了。
惜魂殿向来是个清静地方,即便此时也如是,偶尔只听得炎辰殿那边几声叫好。
我拎着酒坛哼着小曲晃进竹林,寻一个宽阔处,那儿正好有个石桌,几只石凳。已是秋了,天高云舒,清风款款,面上凉爽怡人。我坐了,只斯斯文文的把坛里的酒又倒进壶里,摆好酒杯,都斟了酒,一杯一杯喝。
我原本没喝过多少酒,这果酒像果汁一般,我自以为没多大杀伤力,喝酒如喝水,可哪知我酒量偏偏好的可以,喝了几杯,便觉身体里莫名暗流涌动。我却浑不在意,心想这不过是正常反应,又暗自鼓励自己:“余故,你酒量还不错嘛,今天要过过瘾。”这话便随口说了出来。我笑笑继续喝,结果我本有些瞌睡,喝上了酒灵台越发混沌难理。
我把杯子沿着石桌桌沿摆好一圈,斟上了酒,摇摇晃晃往椅子上一坐,以手托腮,另一只手冲着对面无人处指点着,道:“你们,猴子兄弟,老猫兄弟,狐狸姐姐……都给我听着!”我笑了笑,又语无论次说:“都听着昂!今天……你们一个个都得道……成仙,我请你们喝酒!都来我这儿坐……都听好了没有?成仙了吧?都……庆祝庆祝,别客气……”说完自顾自干了酒,又绕过去一个接一个把所有酒都干了,更是模仿着娇俏声音道:“谢神女赏赐。”坐到另一个凳子上沉着声音说:“谢神女赐酒。”完了哈哈笑着回到原先座位,拍手道:“哈哈,不用谢,都干了!”
还欲再倒酒时,忽听一声长笑,一个清亮声音道:“是谁在这儿摆宴庆贺呢!”随即又是一声笑。
我转头望过去,只见一团黑影走近了,长发飘飘,只是这人怎么是歪着的?还晃晃悠悠的,我歪着头看他,他近乎要倒立过来了。我分不清这人是男是女,只摇摇晃晃站起来拉他坐下:“你也得道了?快来一块喝酒。”先给他倒上酒,又给自己倒上,先喝了,看那人没什么动静,干脆一步上前,抄起酒杯要灌下去。那人手腕一转酒杯就从我手中到他手中了。我张口刚要说话,却见那人手一撇,果酒一滴不剩倒入我口中。我差点呛着,猛然咽下了酒,咳嗽了几声,又坐回凳子上去了。
穿黑衣服的那人笑了一声,听着像是嘲笑,我也不理,继续耍着酒疯。那人抬手敷上我额头,嘴里说着:“这不是发烧了罢。阿故?”我一把撇开他的手。又反手一把握住,摩挲了半天,嘟囔着:“你是谁啊?我怎的没见过你?”两只手就伸向他的脸,也碰翻了酒壶。在那人脸上,从上面发际线开始一点一点细细往下摸,在眼角处停了停,又伸向嘴角。我触到一个温软的物什,忍不住用手轻轻捏了捏,不过瘾,又用力捏了捏。
黑衣人握住我的手腕,说了句什么。好像是“阿故你醉了”还是怎的,我已经听不清了。就只好胡乱接话:“我是醉了,你……你也要醉了才行的。”却只觉得身体一分分软下去,最终跌在一个温暖的地方,那地方萦着淡淡的桃木香气。我就再也不想起来了。一双凉如玉的手攀上我的脸,我抱紧了那双手,死命不放。那双手微微有些挣扎,一会儿便不动了。我满意的笑笑,昏昏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黄昏了,我躺在自己的厢房里头,金光满堂。我揉揉脑仁儿,脑仁儿有些生疼。我几乎记不清是怎么从炎辰殿到了自己房里的。只好从床上下来,瞥见雕镂花窗外一个着玄袍的影子,突然间什么都想起来了。
一时间脸上像烧着了,红的难看。我又想,我耍酒疯那事,怎么偏生叫师兄碰上了,这回要叫他笑话上十天半月了。可仔细一想,幸好是他碰上了,要是师父,起码要被笑话一辈子。
我又把眼光转向窗外,不知何时师兄身边多了个浣颜。黄衣少女一身明艳色彩,低头道:“上仙,浣颜仰慕上仙才华已久,刚刚浣颜在擂台上表现的可好?若是好……上仙收我做徒弟如何?”我惊得差点喊出声来,又连忙捂了嘴。
师兄微微一笑,说:“也好。本上仙看你资质尚可。今日你既然找到惜魂殿来,便收了你吧。”
这回我真的喊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