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和师兄发现,这里面是用不得法术的,什么金木水火土的,全全没有效应,这当真是算作凡人了。
如此算是无事可做。我回想这两天经历来的奇异事,百思而不得解,想这事必是另有隐情。我想师兄知道的总归比我多,于是就问他这事的来由。他背对着我席地而坐,玄色的衣裳铺洒成泼墨山水,黑色长发用银铜冠高高竖起,斜绾着一只玉簪,边沿未束的两绺黑发蜿蜒垂地,与一身玄衣相融相合。这样看来的师兄,仿佛有了一丝寂寞寥落之意。
我仔细观察他的动静,见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箫,许是来时揣在袖筒里的。他把箫抵在了唇瓣,缓缓吁出个单音来,那低沉阴郁的单音缭绕一会儿,便消散了。
我想他大概没听见我问他什么,便也就地坐了,摆弄凉夜剑上的流苏坠子,又往前挪一挪,把坠子上的玛瑙珠对准了地上月的光影,仔细欣赏里面流动的光亮。
忽而师兄问:“你知道什么是黎天联么?”
我答不知。
他道:“黎天联,是魔族一个神出鬼没的组织,内分八大天团,分别为赤、玄、浑、魅、煞、诡、诃、齐,现今在世面上露过脸的就三个,浑天团、魅天团和诡天团。浑天团团主,便是刚刚在外面的那个蓝衣男人。魅天团团主是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叫垂菱的,传言说她手的形状与旁人不同,总归是没人看见过。诡天团团主你没见过,是个盖着半张面具的男子。”
“哦。”
他再吹出一个单音,才又慢慢地说:“如今没人了解黎天联多少,可外面的事他们倒都清楚得很。他们虽不像是到处惹是非,却也搞不清他们的目的。师父也不止一次跟他们交过手了,里面的人都个个诡异不凡,实力远不可估量。平常日里你虽看不见他们,但每到三界出了大事必有他们出现。总之是所有的事都是一人统领,黎天联联主,”说到这,他竟把嘴闭上了,缓了缓,才又听见他叹着气似的声音极轻的吐出三个字,“舞阑绝。”
印象里这似乎是师兄第一次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的话。倒也奇了,自从师兄来了这阵里,我之前所有的恐惧、担心都没了。只要闻着熟悉的桃木香气,瞥见那一片墨色的衣角,都会很安心。我那时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原来就叫喜欢。
“昨晚我看你去的时间长还未回来,就请师父准我跟过来看看。我来的时候整座山都被施了结界,唯独西北面结界还薄些。我想已经进来了就难出去,夜里交战很是不便,不如挨到早晨再来解决,于是在这山上住了一夜。夜里我去查探情况,给你屋外施了层保护罩,这才探得原是这帮人作祟。”
我安安稳稳的坐好,等着他继续讲。
他就真的又开口讲下去:“我也知他们将兵力全压在西北角上,可结界到底是薄,东南面虽无兵来守,但结界厚实硬朗。此种情况,就只有使个声东击西之计,面儿上是往东南走了,实质也只得赌上一赌,若是冲的出去便罢了,冲不出去就再难走了。”
“那舞阑绝呢?这迷月阵为何在他眼睛里?还有刚刚那……那冰冰凉的是什么东西?”我一字一字的吐字。
“舞阑绝其人,生性妖异鬼魅,最爱用幻术。他的幻术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刚刚不过是将你送进了个悬空的阵子里,就是这迷月阵。以他心高气傲,本不屑于用剑。要说他佩一把剑是用来杀人的,还真不如说是为了好看。刚刚贴在你脖子上的就是他的虚符剑,是把无形之剑,没人能看见它,就像没人知道黎天联的去向。”
“这迷月阵,七天后自破,我看他没有要杀人的意思,且看到时阵子破了他还难不难为我们。”
我见师兄语气平淡,似乎迷月阵并无什么危险性,就放下心来不去思考这些事。
他说完终于转头来看我,就这样脸上毫无表情的注视我。我再仔细端详他的脸,修长的一张脸,眉若刀尖,凤眼微挑,高鼻梁,单薄的唇,是十分英气的眉眼。
他突然笑出声来,抬手招呼我:“阿故,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小心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他放下手里拿着的箫,从袖筒里又拿出一只笛。是只玉笛,莹白的笛身嵌了细镂的纹样,勾画成一张山水图。
师兄把那只笛递与我,带了笑意道:“这只笛我早想给你,师父想授你一件乐器,你既不善弹琴,就教你吹笛。”
我接了来,手指细细抚过上面雕镂的花纹,还有明黄的流苏笛坠上挂的铃铛。
我问师兄:“师兄,你的箫有名字吗?叫什么?”
“叫北画。”
“北画……”我沉吟一会,再见笛身上月白色的山水图,莞尔道:“那我给笛起名南歌,可好?”
南歌北画,师兄似被我逗乐了,轻笑一声看着我不言语。
我被瞪得不自在,就低头研究南歌。笛身上许多孔,大小不一。我举起笛来,仔细抵住嘴边,用力吹口气,一阵怪音就从笛子里蹿出来。我慌忙停了口,差点就把南歌掉在地上。
师兄看我狼狈,笑说:“你拿反了,嘴应该放在这边。”他细长手指一指笛头那端。又拉我到他侧身来,让我仔细瞧着他吹箫。
他说,箫与笛吹奏方法有很多相像之处,只是箫是竖吹,笛是横吹。吹笛的时候,用唇瓣轻轻含出笛口。气要缓缓细细的吹,不能太心急。
我就似懂非懂把南歌含好在嘴里,很慢很轻的吹出一口气来。这回它干脆不出声了,半晌是我憋得没气,赶紧松了笛口,大喘几下才作罢。师兄哭笑不得,又耐心的教,嘴里还不忘了调侃。
他如玉的手指在北画上跳动,声似山泉涓涓。可我终归是不见多大长进,总算是能吹出音了,力度却也掌控不好,手指亦是不够灵活。
听他箫声悠长,我赌气把南歌扔在地上,背过身去撅着嘴不吭声。反正也是吹不好,要吹出些奇怪的音来,不免又要挨他几句笑话。箫声仍响,待一曲终了,身后才没了声音。我瞥着余光想看他在干什么。还没等看着,从后面伸出两只凉凉的手,我忽的打了个哆嗦。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白皙修长的两只手,撩起我的刘海来,食指勾起来狠狠敲了我额头一下。
我吓得一闭眼,半晌睁开,脸上有些发红,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师兄的声音淡淡响起:“脑袋笨不笨啊,琴弹不好,笛也吹不好,”那手顺势就将南歌拿回去,“要么你还我吧,免得可惜了这好笛子了。”
听闻这话,我立马转过身去,就扑向师兄的手,一边又伸手去抢笛子:“你都送给我了!君无戏言,可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师兄手腕一翻,笛子转了个圈儿,别到一边去,倒顺势又扣了一下我的头。我哎呦一声,又去摸头,慌乱间,碰见师兄绾发的银冠,不小心拽了下来。墨色的头发如水倾泻,扫到我脸上,发上有桃木的香气。手指略过丝丝乌发,沁凉顺滑,好像置身另一处天地,有青竹茂林,清风款款。我怔了一下眼看要栽在地上,就在额头快要碰上地面了,一双冰凉的手拦住我的腰。我愣了一会,才赶忙站起来。见师兄举着笛站在旁边,琥珀色眸子里水波微漾,长发蜿蜒垂地,带着几分懒散,却还能纹丝不乱。
他说:“看你还敢不敢再这么野蛮胡闹。”
良久,我才反应过来原他是故意的,明明可以早接住我,非要在额头距离地面一寸才拦住,分明是想吓唬吓唬我。但想起自己刚刚确实胡闹,脸上又红了红,只好作罢。心想着非要把笛子吹好不可,暗暗下决心不要再听他笑话。
我径自坐在地上练了一天吹笛,手僵直发麻,耳朵听得快要炸掉了。看着地上红月变换,算来也差不多到亥时了。师兄一直在修习背经,听我曲不成调的笛声也未受干扰。我心想师兄真真好定力。
我吹笛吹的乏了,想着应该睡了。这里又没有床,那躺在地上睡也没有什么吧。于是随便寻了块地方,退下簪子,解下白绫。将两件披风都脱下来,一件铺在地上,躺下去,一件搭在身上。
一会师兄走过来,也不说话,径自在旁边躺下了,拿手放在脑后算充做枕头。良久,我睡不着,爬起来看着师兄。
红色微光下,师兄脸上泛起些绯色,眼睛轻轻合着。我忍不住伸手悄悄碰一下他的眼睛,又赶忙缩回来。他没有动静,我便大起胆子,用手轻轻摩挲他的脸,他脸上温热,不似他的手那样凉。他微微动了一动,我慌忙抽回手,仓皇躺好,紧闭眼睛,衣服也忘了盖。
就这样睡着了。梦里好像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拂过我的长发,我微微张了张眼,发现衣服整整齐齐的盖好,头底下不知何时被垫上一件黑黑的衣服当枕头,还隐隐带些桃木的香气。
我用力吸了几下,心里觉得挺满足了,才翻个身继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