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却一夜都没有回来。我原是在他走后不久就熄灯上床的,大概因了那金光的缘故吧,我并未睡好,迷迷糊糊醒来好几次。终归是我揉着头发起床的时候,师兄的玄色衣装才从窗外的草地里慢慢的显现出来,一起一伏地朝这边来了。
师兄进门便说,今天一早就回去吧。我拎着打哈欠的二毛从客栈出来的时候,院里泉水正呈现出一种亦蓝亦绿的颜色。我听见师兄轻轻说了句什么。我思忖好半天也参不透其中的意思。
他说的是,终还是难,唯一是西北那边还可以一试,不知他们来了多少,也得见机行事。
我跟在师兄身后,未去理会师兄的话,他本就常常不在华山,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的事我并不知道多少,这样奇怪的话,我不指望能理解。
师兄领着我向东南方向走,顺着昨晚长街的方向上山。时候尚早,山里很静,前面的小路不很清晰,半空里笼着一层白雾,其里似乎融着一种傍晚天空样的紫色。我加紧往前跟了跟,一寸寸的挪小碎步。
越往前走,雾渐浓,涌动的深紫色光流绕着我们周围流动,又突然隐去了行迹。我只觉是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我哑着声音浅浅的叫了声:“师兄。”
师兄束起的长发在飘动,可他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停顿一下脚步。
越走着,我几乎已然看不见前面的东西了,可唯能看见师兄的玄色长袍时隐时现。忽然他停下了,我撞到他身上,二毛轻叫了一声,他略一扶我。虽然看不见身处何处,但我明白我们离山顶已经很近,走了这么长时间,应当是很高了。
师兄唤来了白云,顶大的一朵云,它就匍匐在我们面前。他站上去,回过身来向我伸出手:“阿故,上来,我们乘一朵云。”
我想这也真是奇怪,可我终究还是握住他的手上了云。起先他飞的也并不快,可雾太大,我脸上就蒙了一层微凉的水泽,于是我垂头看着地面,即便是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快了,风吹得微微有些凉意,我拽住了师兄玄色的袖角,裹紧了白衣。
云朵颤了一下,像情急之下要躲过什么。我从师兄背后探出头向前望,时隐时现的紫光就蓦地蹿到我眼前,我心惊之中侧身闪躲,不想一不留神二毛的笼子从我手中掉下云去。我听见二毛越来越远的叫声。我叫:“二毛--”可声未落音就忽而没了音调,像被洪水瞬间淹没了嘴唇。
我惊异的睁大了眼,发现我们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云下是我昨晚刚来这座山时,从天上落下来的地方。山的西北面,雾消失了,风却更猛烈。我们飞得很快,抬头一望,就望见我们前方笼罩着什么淡淡的白色轮廓,只一层,泛着白光,以及上面暗涌的浅淡的紫色光流。
我们冲了过去。
因为烈风的缘故,我的白衣被风吹的飒飒。师兄侧身揽了我的腰,猛力一带,将我带到身前。我惊恐的抬头看他的脸,他脸颊轮廓清明,脸上却一丝表情也无。我攥紧了他的衣襟,整张脸都埋进他衣服里,头抵住了他的锁骨。
他身上有桃木的香气,我总是喜欢闻这样的味道,他惯爱用桃木来熏香,有时我会找他讨要一些放在自己厢房里头用。
没过多久,或者说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们猛撞上去,撞在那层白色轮廓上。我的脸依然埋在师兄的胸口,他用手臂环住我的头。有细微的声响,叮叮当当的声音。我抬起头来,我们脚下已经没有云了,我和师兄就这样悬浮在半空。而那原本浅淡的白色轮廓,我认出那是结界,是封锁结界的边界,此刻上面尽是浓厚的紫色。
“段温言,纵你是余岚季的徒弟,名震一时,斗得过你们天界那些浪荡子弟,可还斗得过我们联主么?我们联主赌上了你会来这边,把所有兵力都压在西北角上,你倒当是我们联主心血来潮了?”
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一男一女,并排立在我们跟前不远处,那男人着一身蓝衣,头上戴冠,声调倒是阴阳怪气,劈头盖脸一席话。师兄不语,垂了头看我,他不笑,眼睛里像是有一片深海,我看不懂那海底里藏着什么。他把声音闷在喉咙里,轻声说话,吐息就在我的耳畔。他说:“今天要从这儿走出去,怕是要费一番周折了。阿故,你可得耐心一点儿。”
那男人掂着剑柄走上前来,二话不说直攻师兄面门,师兄手起一个漩涡挡住了,他剑头一转,蜿蜒而下又攻师兄小腹。师兄侧身一旋就到了他身后,将手伸进了随身锦囊内,拈出四只匕首。
因玄青门有个师父赠徒弟兵器的传统,据说当年师父将师兄收归门下时,本想赠他一把剑,但他自己不愿佩剑,免得累赘,师父就赠给他五只锥形匕首,装在随身锦囊内,令他以天地灵气调养,日月光辉浸染,五行之力强化。后因师兄五行唯独对水行一窍不通,只养出四只匕首,即金,木,火,土。另一只匕首归还给了师父,现在正躺在我厢房里头。
师兄手掌一翻,四只匕首就全飞了出去,听着师兄操控,各放光华。蓝衣男子也不用法术,亦不招招致死,反而带些玩味,招法路数诡异,常常意在攻一处,剑锋一转又指向别处。
我渐渐地已看不清他们使了什么招数,只见是师兄的匕首放出的光,金木火土四行纠缠在一处,将他二人围在其中密不透风。
远处站着的那个女人,一身绿衣飘摇,脸上垂着面纱,一闪身就绕到我眼前。她用双刀,可我却看不见她的手。她把整只手都敛在绿色广袖里。我知道我只是个半吊子的神女,看她一招一招速度飞快,我心里到底还是害怕。
那蓝衣男子终归还是敌不过师兄,终于被四只匕首齐齐抵住脖颈。一直纠缠着我的绿衣女人上去帮忙。这时我瞥见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红衣人。红色本是很惹眼的颜色,可那抹红色极淡,像是在我们之间隔了一层薄膜。
那人走过来了,他挨着我近了,身上的红衣就忽然红的热烈,好像被血浸过。他走到我眼前。是个男子,紫色的长发披散。他的眼睛掩盖在额头紫发垂下的光影里,我看不见。
我往后退了一步,他就上前一步,略略将头抬了一抬。就听见我背后的师兄大声说:“阿故!不要看他!不要看他的眼睛!”
可是晚了。我看到了,那男子用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我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无处逃避。他脸上勾起玩味的笑。他的眼睛是紫色的,突然间泛起波纹,像是一潭深水被投了一颗石子漾起的涟漪。他的眼睛越来越大,或是我越来越小。我寸步未移,却一寸一寸的接近他的眼睛。我觉出师兄在身后拉了我一把。可他没拉住,他的手从我的白衣衣角上滑过。
我进入了那男人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