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莽撞的大和尚差点一头撞在门框上。
“洒家闻见了血腥味,”大和尚说,“莫不是有歹人要害我兄弟?”
“你看我们三个,哪个是你兄弟?”我坐在板凳上,实在是不想起来,刚刚缝针力气都用光了,就算有力气也不会像那两个,差点没跑桌子低下藏起来。
大和尚看见了我胳膊上的伤,表情先是疑惑,又是震惊,然后变成了佩服。
“这是谁家的针线活,真真儿的好。”大和尚哈哈大笑,“正好洒家衣服破了,想找人帮着缝补一下。”
听着他爽朗的笑声,我这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笑的是他是一个爽快的人,气的是他不关心伤势如何。
“我自己缝的,”我说,“你要是想缝衣服,得看我心情。”
“洒家请你吃酒。”大和尚很痛快,“洒家请你吃肉。”
“我这里酒肉都有,就是不卖给你。”曹正躲在后面探出头来说话骗他,“这位客官把店包圆了。”
大和尚看着我,已然蒙圈了。
“别闹了,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能包圆了。”我笑,“快出来,我认识他。”
“你认得洒家?”大和尚说,“洒家可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当今世上,唯一一个和林教头惺惺相惜、彼此交心的兄弟,就是你,花和尚鲁智深。”
“你如何认得洒家?”
“你不看看你的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我打趣他,“纹身都露出来了。”
鲁智深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哈哈大笑。
曹正和杨志走上前来和鲁智深见面,彼此报上名号,算是认识了。
“洒家的菜园待不下去,跑了出来,正想寻一个合适的落脚点。”鲁智深大口吃着肉,“我这南南北北跑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哪儿都不用去,这里就行。”我说,“这里聚了你们几个,彼此都有照应。”
“小店养不起啊,”曹正开着玩笑,“今天一天你们已经吃了我平时半月才能卖掉的酒肉。”
“等洒家有了钱,一并还你。”鲁智深对这样的话十分敏感,他生怕别人以为自己小气。
“你还没有钱呐,小店就被吃得不得不关张了。”杨志也跟着开玩笑。
“哼!”鲁智深生气了,“你信不信,洒家把这山夺下来给你!”
我差点被肉呛着,想喝水没有,喝酒又呛了一口。
“怎么?你不相信?”鲁智深火冒三丈,“洒家这就去!”
“等一下!”我急忙叫住他,“单枪匹马,肯定有去无回。你的心意我们都领了,但是没有必要。”
“怎么没有必要,等洒家夺下山来,要在此处快活!”
“当真要夺山?”我问,“你不去别的地方转转了?”
“哪儿都不去,洒家认定这里了!”
“二龙山不好夺。”曹正插言,“山主邓龙为防止官府捉拿,便凭高侍险,筑寨自卫,山下设三关,关上尽摆擂木炮石,周围全布鹿砦。哪有那么容易?”
“我倒是有个好办法。”我说,“你们有没有兴趣听我说说?”
“有话便说,洒家最见不得遮遮掩掩。”
“你们看,这样,鲁大哥跟杨大哥你们两个在山下打一架,让山上的喽啰看见,然后杨大哥假装落败逃跑。这样山上的人就都见着鲁大哥的本事了。然后鲁大哥上山,说是要投奔邓龙,邓龙肯定欺生嫉妒,不肯首领。到时候鲁大哥就跟他生气下山。然后曹大哥你不是跟邓龙熟悉吗,你就和杨大哥一起,把鲁大哥绑了送去,记得要系活扣。上山之后,把邓龙引到宝珠寺,那里根本就没有防守,然后大家趁邓龙放松戒备合力杀死邓龙,收服喽啰。然后这山,哇哈哈哈。”我一边说,一边自己都忍不住笑,没别的,就因为平时多读了几本书。
“你比我还了解二龙山啊。”曹正啧啧称奇。
“漂亮!”杨志拍手大笑,“兄弟你这脑子不入朝为官实在可惜了。”
“当官有什么好的?”我说,“我觉得当官不如这样快活,要是当了官,上面叫我带兵来打你们,我能来吗?不能啊,那怎么办?只好逃跑。能跑哪里去?还不是又跑各位哥哥这里来了?所以我说啊,咱就不当官,咱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来,干!”
“说的好!痛快!”鲁智深端起碗,咕咚一声咽进肚子。我在旁边看着也是十分惊奇,因为似乎酒根本就没有碰到他的舌头,直接倒进了肚子里。
“我们几个都有活干,你干什么?”曹正冷不丁冒出来的话又呛了我一下。
“我?我在这里吃着肉,喝着酒,等你们的好消息。”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啊?”曹正问,“我店里可就三个伙计,加上我内人,算上拉猪来的伙计,也不过就十余人。你不去的话,又少一人。”
“哎,”鲁智深大手一挥,“不劳这位兄弟出手,洒家和你们一起去就足够了。”
“说得对,绰绰有余。”杨志说完,看着鲁智深、曹正,哈哈大笑。
果然,他们的办事效率超出我的想象。前后不过五天,邓龙的首级就被挂在山门上示众,山上喽啰悉数归降。
上山之后,鲁智深打算把寨主的位子让曹正来做,他说他曾经说过要把山夺下来给他。曹正坚辞不受,按他的意思,他的师傅是林冲,也应该叫鲁智深一声师叔,不能僭越。杨志倒是对这事都没什么意见,一副爱谁谁的模样。我猜,他是对仕途心灰意冷了,所以对这样的位置也不以为意。
“你们看这样吧,”我说,“几位哥哥辛辛苦苦夺下的山寨,自然都有功劳,不如鲁大哥就坐第一把交椅坐镇山寨,杨大哥坐第二把交椅总管山寨军务,曹大哥做第三把交椅负责粮草辎重、打探消息。”
他们三个对这样的排序和安排没有任何异议。都说鲁智深心粗如麻,这个时候他却发现了问题。
“那兄弟你呢?”鲁智深问。
“我要走了。”我说,“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得换个环境,呼吸新鲜空气。”
“你要去哪里?”
“我家是沂州府兰陵县,出来好久了,一直都没回去,我要回去看看。”
“我说你怎么知道兰陵酒好喝呢,原来你就是那儿的人啊。”曹正笑言,“你要是回去再来,送我几坛好酒吧。”
“那个自然。”我笑。
“青州此去济州路途遥远,洒家给你准备盘缠路上使用。”鲁智深说,“暂且住几天再走。”
“不用了,山上用钱的地多的是,省着点用,”我说,“前些天晁天王送我的银两还有许多,足够了。”
“晁天王?”杨志问,“你说的是托塔天王晁盖?”
我怕杨志三问两问我再说漏了嘴,只好敷衍他:“是啊,经过东溪村的时候,曾有一面之缘。”
“是啊,我也听说过托塔天王的名声,找着机会过去拜访一下才好。”鲁智深说,“既然这样,就不勉强了,兄弟你保重,日后但凡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尽管说。”
“多谢!”告别了鲁、杨二人,我和曹正一起下山。
路上,曹正问到山寨的将来。我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心说到底还是有明白人。
“以后不能重走邓龙打家劫舍的老路了。”
“强盗不打劫,哪里有钱维持生计?”
“劫富济贫,不伤性命。这八个字你懂吗?”
“我懂啊,就是专抢有钱人,分给穷苦人。”
“对,但也不全对。”我说,“有钱人也有好人坏人的区别,要是一个富人平时乐善好施,你要是抢了他,穷苦人也不会喜欢你。”
“我们落草为寇,当了山贼,还会有人喜欢?”
“会啊,”我笑,“毕竟坏的有钱人也会雇佣无辜穷苦人给他们打杂,你们抢了东西把这些人再放回去就是了。”
“兄弟你说的有道理,”曹正说,“对了,你不跟我们一起夺山,你真的不会功夫吗?”
“不会啊,你看我到你店里的时候连个兵器都不带,要是会个三拳两脚,怎么着也得拿个棍子、匕首什么的吧?”
“怎么可能?看你给自己缝针的样子,那简直比得了忠义武安王啊。”
“忠义武安王是谁?赵官家的亲戚?”
“不是,他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
“怎么?当今皇上给他封王了?”
“是啊,当今皇上连着四次给了关羽封号。”
“他没事封关羽干什么?”
“大概是笼络人心的手段吧,我也说不清楚,”曹正说,“你是真的不会功夫吗?”
“我会打架,算吗?”
曹正哈哈大笑:“你说不会,那肯定不会,因为不从来不说假话。”
我也笑,说:“是啊。不过说真的,我要是会功夫,那江湖上肯定有关于我的传说,你看你从来都没听说过我不是吗?”
“这倒也是,”曹正说,“那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这时候我又愣了一下,真的,我这才想起来刚刚大家都在互相通报姓名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关注我。大概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的缘故吧。但是到现在我也没有想好给自己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和外号,可是曹正把话说到这里了,我得赶紧想想才好。
那我是不是应该用自己真实的姓名呢?这样恐怕不好,如果以后的书中出现了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办呢?还有就是历史长河中多出来一个人会不会影响整个历史的进程呢?所以这事得好好考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来合适的名字,我还是只能搬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辛涛,兰陵人士,没有外号。”
“好,”曹正说,“辛家兄弟,曹正在这里算是见识了你的能耐。不如哥哥给你取个外号,怎样?”
“算了吧,你能给我取个什么外号?”
“你胆识过人,但是能文不能武,”曹正挠头,“该给你取个什么外号好呢?”
“你可算了吧,曹大哥,”我笑,“你也别想了,就叫‘如水先生’吧。”
“这‘如水先生’是个什么说法?”
“先唐时代有一位名将叫做薛仁贵,当年穷困潦倒的时候受到穷苦百姓王茂生的帮助,后来他远征辽西大获全胜,朝廷封其为‘平辽王’,文武百官起来庆贺,送上礼物无数,但是他唯独收下了王茂生送去的‘美酒两坛’。这酒啊,其实不是酒,而是水。薛仁贵当众饮下三大碗王茂生送来的清水,解释说,他过去落难时,全靠王兄弟夫妇经常资助,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今天的荣华富贵。如今他美酒不沾,厚礼不收,却偏偏要收下王兄弟送来的清水,因为他知道王兄弟贫寒,送清水也是王兄弟的一番美意,这就叫‘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这就是我取名‘如水’的缘故。”
“这样啊,”曹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那‘先生’二字,是隐晦说明你不会功夫吧?”
“又揭兄弟的短是不是?”
曹正大笑,说:“你把我们哥儿几个都说成是君子,实在是愧不敢当。”
“不管我们都是干什么的,情谊高雅纯净,彼此心怀坦荡,无须有戒备之心,不用讲究太多礼节,不用过于谦卑,轻松自然,心境平和,清淡如水。这也是我结识几位哥哥之后才有的想法。”
“兄弟,果然高见,”曹正指着我胳膊上的伤,“你不怨恨杨志吗?”
“不怨恨,”我笑,“谁让我长着一张大众脸跟谁都像呢?”
“兄弟,”曹正双手抱拳,说,“你胸怀若谷,将来必成大器。”
“这个不敢说,惟愿几位哥哥平安多福。”跟曹正告别之后,我骑马一路直奔兰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