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敏中的意思仍然是找个人出来单挑,他甚至放言如果我方单挑获胜他就会考虑放行。但是我不能让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以身犯险。龙成文最终还是按捺不住,一抖缰绳冲了出去,我没有来得及拉住他。
不知道龙成文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但我能够看到他发抖的躯体。不,不是胆怯,而是愤怒。
“你就是那个来送死的?”娄敏中蔑视龙成文,说,“等了这么半天,最终还是有人站出来受死。早出来让我杀了过过瘾不早就放你们过去了吗?”
什么?!他杀人只是为了过瘾?过什么瘾?像这样的思想本身就是应该被唾弃的。他凭什么可以剥夺别人活下去的权利并以此娱乐自己?
“此话当真?”龙成文说,“要是真的,我就让你杀了,你要遵守诺言,放他们过去。”
“不行!”我急忙冲上去制止龙成文。
“大人,”龙成文微笑,说,“我一个人能换八千人,这个买卖实在是太合算了。”
“不行!”我的回答是坚定的。
“你说不行,你凭什么说不行?”龙成文反诘,“你能和韩将军一起带着八千人冲过去?还能一个都不少?你有什么好办法?说出来让我知道。王培松命真定府子弟三千随你出世是要流芳百世的,而不是屈死于此处!”
我无言以对。
当龙成文冲向娄敏中的时候,我慢慢闭上眼睛,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勇气看到龙成文流血牺牲。
是的,我,韩世忠,我们身后的八千士兵,都听见人的叫声和马的叫声掺杂在一起。我已经无法分辨这些声音中谁是谁,更无从得知谁才会笑到最后。突然,整个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马的呼吸声。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见娄敏中的长枪刺入龙成文的胸膛,龙成文的大刀顶着娄敏中的咽喉。他们都在流血。
这就是真正的两败俱伤,何苦呢?我不明白,也许我再努力一下坚持一下,说不定娄敏中就会接受我的建议,会按照我的意思去办,结果可能就是皆大欢喜的。
毕竟,我们这些素昧平生的人,是从来都没有仇恨的。我们根本就犯不着这样毫无意义漫无目的地拼个你死我活,真的没有必要。
三千真定府子弟不等号令,不知是谁一声唿哨,便以突击姿态来了一次集团冲锋。
这是典型的视死如归。这和王培松说的完全不一样。他叫我把人都活着带回去,而他们呢,恨不得现在就死了才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娄敏中的“劲旅”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显现不出一点值得评论的战斗力,简直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娄敏中手下的逃兵各自溜掉,往哪个方向的都有,唯独没有往青溪县方向去的。对啊,谁傻啊,还往下一个战场上跑。
娄敏中和龙成文仍旧保持着最后的姿势,他们两个人都怒目圆睁,试图在精神上更胜对方一筹。唉,人都去了,还在这里较劲。
我把他们两人葬在旁边山谷中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松树下。
听说这棵树的名字叫做“止战”,相传东周末年,齐桓公称霸,楚国不服,双方大战于江淮两岸,最终不分胜负。后来经东周天子调停,双方各让一步,各自退兵,齐、楚两国国君在此起誓,齐、楚两国不会再起战事。从此,齐楚两国相安无事。楚国把目光对准了西方的秦国,连年征战,互有胜负。后来秦国任用一名叫做张仪的说客为上卿,将泱泱楚国玩弄于股掌。楚怀王被骗,屈原跳江,都是那个时候的故事。
我骑在马上,看着地上的两座新坟,哀伤地说:“王培松原来告诉我说世上没有不流血的胜利,我不以为然,也一直在努力想要一个不流血的胜利,想要一个不用流血牺牲就能迎来的幸福生活。然而,真定府子弟的第一场战斗,龙成文和娄敏中就把热血流在这个地方。看来我还是不够强大,如果我足够强大,那么就不会让你们这么狼狈,就算流血牺牲,就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好了,为什么你们也要这样?很多问题我现在还弄不明白,也许未来有天我会明白,到时候我再来找你们诉说吧。”
擦干眼泪,我转身对着剩下的真定府子弟说:“我答应过王都统,带出来三千,带回去三千。可是就在刚刚,混战之中我们有八十个兄弟已经不在了,还有十多个受了重伤。刚刚那种情况下,只要我们一起大喊一声他们都会望风而逃,可是你们却不听号令,任意妄为。”
韩世忠的兵马杀退娄敏中的残兵后返回,看见我在跟他们较劲,便说:“你们再墨迹,我可就立头功了!快冲吧!一鼓作气势如虎,拿下青溪县!”
八千人呐喊着,冲向青溪县,方腊军早已听闻吕师囊与娄敏中的境遇,不思守城,缴械投降。
进城之后,我生怕韩世忠擒到方腊,便派人四处寻找。一名降兵找来,交出方腊逃走前留下的书信,说是天王遗言。
韩世忠在旁边看见,说:“什么天王遗言?要说遗言也应该是圣公遗言。”
他不知道其中的奥妙,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但就在这时,送来书信的降兵居然抢过韩世忠侍卫的佩刀,自刎而死。韩世忠满腹狐疑,看着我,想要我给一个解释。
我默默地低下头,说:“韩将军,我要只身出城追赶方腊,请行个方便!”
韩世忠不明就里:“那多危险?你还是带着手下兵马过去吧。”
“不了,”我说,“要是我能活着回来,就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
韩世忠勉强答应,安排众人搜捕方腊残兵,布置城防等待谭稹。
方腊,不,晁天王的书信中只有寥寥几句:“梁山兵强,始料未及,大势已去,唯有速死,头功归你,帮源洞取,勿让吴宋,只身前来。”
我赶到帮源洞的时候,晁天王只身一人在洞外等候。
“天王哥哥!”我下马拜见。
“兄弟,”晁天王说,“难得你还跪我这个哥哥。”
“哥哥,你还是投降吧,”我说,“我可以通过高俅保全你的性命。”
“你怎么跟他混在一起了?”晁天王说,“那可是‘六贼’之首啊!”
“哥哥,”我说,“为求你不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
“算了吧,”晁天王说,“起兵对抗朝廷的那天起,我就想到了会有今天。不过总算痛快活了一回,不亏。”
我沉默不言,晁天王又说:“要是梁山众人也如江南众人这般,我们未必就会输给昏聩的朝廷。事到如今,杀死敌酋方腊的首功,就由你来领取吧!”
说完,晁天王自刎而死。我伏在他的尸身大恸不已。
童贯兵马追来,吴用、宋江紧随其后。
“人是你杀的?”童贯扬起马鞭一指,“看你那个熊样,杀个人还得哭一场。瞧瞧宋先锋,一路过来杀了几万人不止,你见他掉一滴眼泪了?”
宋江、吴用此时追悔莫及,因为他们没有拿到斩杀方腊的首功。事后,高俅也没有把功劳给我,而是把这贪天之功安在了童贯身上。
返回汴梁之后,皇帝论功行赏,宋江、吴用等人皆有封赏,但是吴用闷闷不乐,因为他的棋已经没有赢的可能。
拿着沉甸甸的官印,我决心离开这里,回到兰陵,只有那种与世无争小市民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也只有那样,我才能忘掉那些于事无补的努力,因为无论我想改变什么,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我不想再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将真定府三千子弟交给了韩世忠,告诉他“山字营”名称的来历,拜托他善待他们。
韩世忠终于还是没有让我失望,后来他带着总共八千兵马在河北一带抵抗金兵南下,凭借不高的官阶、不多的士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令金兵胆寒。他还成功解救赵构,携众人奠定南宋王朝的根基,被后人赞誉为“南宋中兴武功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