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南四奇已在武林中闯下了响当当的名头,四人年近不惑,都无妻室儿女,也都未收徒弟。一日在苏州一家酒楼里,荆楚坐隐黄宗楚遇到了一件奇事,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人和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端坐对弈。
那中年人执黑,棋力颇高,倒也不奇。奇的是那小乞丐,瞧年纪也就是十二、三岁,执白先行,竟是着着精妙,构思奇巧,双方你来我往,在棋盘上腾挪翻滚,直下了一百多手,仍是看不出谁优谁劣。行至第一百七十二手时,那中年人黑子一着肩冲,既补厚自身,又冲击左首白棋薄弱处,黑棋顿时优势明显。那小乞丐拈着白子,思索了半天,仍是举棋不定,吃不准是该补强薄棋,还是弃而不顾。
黄宗楚棋力远远高过二人,有心帮那小乞丐,却深知观棋不语真君子的棋德,便以“传音入密”的功夫指点了一着。小乞丐耳中听到有人指点,抬头四顾却看不出有人说话,但那人指点的却确是妙着,便依言下了一手。这一手棋,既虚补自身,又遥功对方,而且连伏七个后着,无论黑棋如何应付,都将是白棋小胜之局。白棋一下,那中年人脸色大变,当即便投子认输,掏出银两买下两大壶好酒递给小乞丐,便灰溜溜地去了。
原来那中年人在酒楼里跟人对弈大胜,正自吹嘘时,那小乞丐却在一旁指桑骂槐地讥讽。中年人气得大骂,小乞丐却出言挑战,双方便对弈起来,以两壶好酒作为彩头,一局决胜负。那中年人棋力甚高,小乞丐原本要输,却不料得人相助意外获胜,大喜之下,抱拳团团一揖道:“多谢帮手!”围观者莫名其妙,他却抱着两壶酒扬长而去了。
黄宗楚见小乞丐行事古怪,便有意跟踪,看个究竟。却见他走到城墙下阴凉处,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本棋谱,喝一口酒,看几眼棋谱,竟是以书下酒,自斟自饮起来。黄宗楚越看越奇,便现身相见。那小乞丐“扑通”跪倒,口称:“多谢大叔方才帮我!”原来他记性过人,有见人一面不忘的本事,方才酒楼里,他便见过黄宗楚一面,此时再见,马上便想到必是此人出言相助。
黄宗楚颇喜他聪明伶俐,问了他姓名叫做令狐潮,便在苏州勾留数日,将围棋的精妙之道尽数指点与他。数日一过,黄宗楚便欲离去,令狐潮却请求同行。黄宗楚见他父母早亡,无亲无故甚是可怜,自己心中也颇为不舍,便带他一同与三奇相见。三奇正愁佳徒难觅,见令狐潮如此聪颖,均是一见便喜,都起了收徒的心思。于是令狐潮便拜在四奇门下,成为四奇唯一的弟子。
八、九年下来,除易中的医术外,令狐潮尽得四奇所学,除去内功尚差、火候略欠,骎骎然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四奇均觉老怀颇慰,便让他离师远游,到武林中多多历练。
一个月后,潭州镇南镖局三位总镖头湘中三虎气冲冲来访,说道三虎中莽虎赵城保的一支镖在湘北被人劫走。赵城声称那支镖价值三十万两银子,被五个年轻人劫走,五人为首者使一支判官笔,以围棋子作暗器将他打伤。赵城回镖局与病虎骆商、笑虎南祁一合计,均道武林中使判官笔的高手中,武功胜过莽虎的只有潇湘儒侠曾秋山,而能以围棋子做暗器的,当今武林中却仅有荆楚坐隐黄宗楚一人,便一致认定那为首者便是南四奇传人无疑。
南四奇将三虎好生劝走,并一口应承,不管劫镖者是否与四人有关,四人必定帮忙追回镖银。四奇花了半个月找到令狐潮,他对劫镖一事倒是供认不讳,并交回余下的二十五万两镖银,那五万两却已挥霍殆尽了。镖银虽少了五万,却是失而复得,湘中三虎自也无话可说。
南四奇本就有些瞧不起走镖护院的武林中人,对此事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训导令狐潮行走江湖要以义气为先,切不可见利忘义,尤其不能致人于绝路,令狐潮诺诺应承而去。
不料又过了一个月,九华山九华老人到访。那九华老人乃武林名宿,武功、辈分均高过南四奇,一见面便白须倒竖,口口声声要四奇交出徒弟。原来九华老人的徒弟闪电手林涉是武林中有名的侠士,这日夜里潜入扬州府衙,意欲刺杀扬州府尹。
那府尹是个臭名昭著的贪官,林涉早探出府衙中没有高手,却不料一进府衙便被五名高手伏击,将林涉生擒活捉,关入了府衙大牢。九华老人怒闯扬州府衙,击杀府尹,救出林涉,一查之下,方知那五人为首者是南四奇的传人,但四处查探,却没了五人的行踪,一怒之下,便找南四奇要人来了。
南四奇又惊又怒,又是惭愧,连连道歉,并保证携徒弟亲上九华山谢罪。九华老人素闻四奇侠名,也知他们绝非纵容徒弟胡作非为之人,便也消了怒气,回山去了。
南四奇当即联袂而出,将令狐潮与同伙四人尽数擒下。令狐潮对所做之事全都承认,却道是受那四人唆使,尽数推卸责任。那四人却大呼冤枉,均道所有事情皆是令狐潮出谋划策,他们只是胁从而已。
南四奇见这精心培养的徒弟竟是如此见利忘义、厚颜无耻,不由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孟元性子急躁,便欲立毙孽徒,黄宗楚却不忍爱徒受戮,曾秋山则力主废其武功,易中主张给其机会改过自新,四人互不相让,自结义来第一次大吵一场。令狐潮机灵滑溜,趁师父们吵得不可开交之际,竟自带着同伙脱身逃走。
一怒之下,曾秋山与孟元扬长远去,易中也慨然离开,南四奇就此天各一方,从此也均绝了收徒的念头。此时听到黄宗楚又教人下棋,顿时勾起三人心事,孟元第一个便发作起来。
凌全忙道:“四位前辈不可为此再伤和气,凌某约束云儿,不再学棋便是。”黄宗楚却转头说道:“大哥、二哥、三哥,小弟敢说,云儿绝非令狐潮之辈!”孟元抓起葫芦,“咕嘟”喝了一大口酒,道:“那你说,这小子与那畜生有何不同?”这句话当着凌全的面问出,甚是无礼,孟元急怒之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黄宗楚道:“这几****留心观察,云儿不但天资聪颖、心志坚毅,而且心地善良、重情重义。”孟元“哼”了一声,道:“何以见得?”黄宗楚道:“那姓李的小姑娘那日哭个不停时,云儿拿自己喜爱之物给她玩,足见他心地善良。那小兄妹俩走时,云儿不仅以喜爱之物相送,而且依依难舍,足见他重情重义。我提出要他随我学棋,本意是为我找个对手,他之所以愿学,却是因为我答应带他去找李氏兄妹,也是为了情义。”
曾秋山点头说道:“不错,天资聪颖、心志坚毅固然重要,心地善良、情义为重却是我辈侠义道的第一品性。此子随我读书半年有余,其心性确如四弟所言。”孟元道:“他此时尚小,焉知长大后不会变坏?”易中半天无语,此时却接过话头说道:“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孩子今年有七岁了吧?长大之后虽多有变化,但本性却不会变的。”
孟元见老哥儿们三个都向着凌云了,便叹了口气,道:“听口气,你们是要收他做徒弟了?”曾秋山道:“说心里话,我先前教云儿念书时,便已有过此念。只是想起当年之事,即便收徒,也当与三位贤弟商讨合计。”黄宗楚道:“我这几日教他下棋,也是与大哥一般的心思。”
孟元起身走到厅门,扶着门框,一言不发。他见兄弟们都有再次收徒之意,自思四人若无传人,一身本事终不免失传,可是一想起令狐潮,心中总是难以释怀。凌云一旁听了半日,明白四位长辈是在为自己争论,在他心中,自是一百二十个愿意拜师学艺,便拿起孟元搁在桌上的酒葫芦,走过去递了给他,道:“孟伯伯,你的酒。”
孟元转过头来,正好迎着凌云的目光,只觉那目光清澈挚诚,绝无一丝狡诈浮猾,心中不由一动,左手接过葫芦,右手拉着他的小手,一齐走了回来,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很好!”低头问凌云道:“孩子,你愿叫我师父么?”此言一出,众皆大喜。
凌全更是愿意儿子拜在这四位前辈高人的门下,闻言连忙一按凌云,道:“快,磕头,叫师父!”凌云“扑通”跪倒,“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师父!”孟元应道:“好徒儿!”连忙将他扶起,“咕嘟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好几口酒。
黄宗楚叫道:“好啊,二哥,没想到让你占了先。云儿,还有你大师父、三师父和四师父我呢。”凌云福至心灵,又给三位师父分别磕头,叫道:“大师父、”“三师父、”“四师父”,完了又冲孟元补了一声:“二师父!”
曾秋山正色道:“云儿,你四位师父武功不相上下,你先跟谁学都是一样,但我四人所学甚杂,我好诗书,二师父精通酒道,三师父医道高明,四师父擅长弈道,你务必以武学为本,绝不可贪多滥学,分了心思!”凌云想了想,说道:“大师父,我知道了,做事不能三心二意,你教过我的。”
南四奇见他如此颖悟,均皆大喜,黄宗楚尤其欢喜,既收了个徒弟,又多了个棋伴,叫道:“三位哥哥,让小弟先来教他吧。”说罢喜滋滋地拉着凌云走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