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以为又去棋房,黄宗楚却将他带到自己卧室,指着北面墙上一幅画像,道:“这是围棋始祖丹朱,你快磕头吧。”凌云见那画像是个中年人,手脸皮肤红彤彤的,黄衣黑须,头戴冕旒,象个帝王模样,忙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黄宗楚道:“丹朱乃上古圣君尧帝之子,效行军布阵之法,融入天象地文,而造围棋。本门武功名曰‘弈道’,武功之道即围棋之道,故以丹朱为本门之祖。你可记住了?”凌云点了点头,那尧帝是曾听曾先生讲过的,却不知他还有个造围棋的儿子丹朱,而且还是师门之祖,当即牢牢记在心上。
黄宗楚说道:“本门不如别的门派,有许多门规律条,就只四个字,智圆行方。”凌云想起棋房门上便是此四字,却不知什么含义,只听黄宗楚接着说道:“这四个字的含义,你年纪尚小,一时还难以体会,只记住要用智行事,但绝不能做坏事!”
他平时性格活泼,笑容可掬,此时却是一本正经,神情肃穆,凌云知道他所说的话必然重要,便点头说道:“四师父放心,云儿记住了!”黄宗楚摸着他的头说道:“你是个乖孩子,师父相信你不会做坏事。”当下便开始教凌云本门功夫。
黄宗楚这门武学既名弈道,拳掌功夫自是全以围棋术语取名,共有“尖、冲、关、夹、曲、托、并、压、切、引、扑、顶、刺、拦、封、点、挤、镇、粘、崩、碰、扳、挡、挖”二十四字诀,每一个字便是一种手法,每一种手法又有若干变化。饶是小凌云聪明颖悟,记性过人,也足足花了三个月,才将这些手法的运用变化尽数掌握,烂熟于心。
黄宗楚点头嘉许,道:“为师当年花了近半年工夫才学会,你已比我快了一倍了。但本门武功绝非如此简单,各种手法之间尚能任意组合,有两者合一、三者合一,甚至更多。只要你掌握组合之法,巧思妙悟,便能使出无数招法,如围棋着法一般变幻万千。因此别派武功如七十二手夺命连环剑、六十四路五虎断门刀、快活十三掌等,大多招数有限,本门武功招数却是无穷无尽。”
但凡头脑聪慧之人,对于变幻多端的事物尤其感兴趣,二十四字诀本身的变化便已令凌云兴趣盎然,接下来却是二十四中选若干的排列组合,变化数不胜数,妙用无穷,凌云更是沉迷其中,日夜勤思苦练,乃至废寝忘食,有时睡梦之中也是拳打脚踢,凌全与儿子同住一房,往往被他惊醒。而他每三天必陪黄宗楚对弈一局,每完一局便在墙上划个记号。别门别派的武功都是一面修习内功,一面勤练拳脚器械,弈道武学却是另辟蹊径,自外而内,于拳脚功夫中修习内功。
待到凌云将所有二合一、三合一和四合一的变化全部学透练熟时,举手投足俱是劲气勃然,内功已是小有根基,墙上记号也已有二百四、五十个,竟是忽忽两年已过。而在这两年中,凌云不仅武功已经入门,棋力也进步神速,从受让九子到八子、七子……近来黄宗楚便只让他二子,十局中也有二、三局要败给凌云了。
这日吃过早饭,黄宗楚叫凌云端着棋盘和棋子,随他往庄外走去。凌云心想莫非四师父要我陪他到外面下棋?却见黄宗楚带着他七拐八拐,来到竹林深处,中间是一块二丈见方的草地,四周翠竹密密匝匝,朝阳漏过竹叶,斑斑驳驳照在草地上,草上露珠儿晶莹闪亮。
黄宗楚从凌云手中接过一个棋盒,左手托盒,右手伸进盒中,上下翻抄棋子,道:“云儿,为师今日教你暗器功夫。”凌云喜道:“好啊。”黄宗楚道:“本门暗器即是普通围棋子,你看好了。”说罢右手一扬,一把棋子如满天星辰般激射而出,只听“嗤嗤嗤嗤”一连串轻响,十七片竹叶缓缓飘落,前方一棵翠竹上赫然嵌着十七颗棋子,显然是每颗棋子射落了一片竹叶。
凌云拍手大叫:“四师父好厉害,快教我啊。”黄宗楚道:“这是本门最上乘的暗器功夫‘星罗棋布’,你还学不了,得先学这个。”说罢左手接过棋盘,往前走了几步,右手食、中二指微勾并拢,凌云认得这正是弈道中“挖”字诀的手法。只见黄宗楚右手快如闪电,一下一下“啄”向嵌在竹上的棋子,每“挖”出一颗,便扬手向上抛出,眨眼功夫十七颗棋子便都抛到了半空中。凌云看得出神,却见黄宗楚左手棋盘凌空一迎,只听“托”地一声响,十七颗棋子同时落在棋盘之上。
本来十七颗棋子先后抛上天空,落下时也定有先后,必是噼里啪啦的乱响一阵,哪知十七颗棋子落下来竟是同时碰到棋盘,可见黄宗楚手力之巧妙实是惊人。更奇的是,十七颗棋子落在棋盘之上,竟无一颗弹开落地,但见黄宗楚左手微微一沉,已消了棋子下落之势,一颗颗棋子就似用手摆在棋盘上一般。
凌云伸出了舌头,半晌说不出话来。黄宗楚笑道:“打暗器要先练力,再练准头,发出去的轻重有了把握,再谈得上准不准。”于是把投掷棋子用力使劲的心法传授了凌云。
俗话说“看时容易行时难,”这暗器功夫尤其如此,凌云观看四师父楚抛掷棋子时只觉得花哨好看,待到自己练时便满不是那么回事了。好在他拳脚功夫已有根基,既肯花工夫苦练,又有黄宗楚从旁督促指点,花了一个月工夫,总算基本掌握了抛掷棋子的手力。
这日一早,师徒俩便来到竹林,凌云将九颗棋子先后高高抛起,然后用棋盘相接,那些棋子落下时便都不分先后,同时落在棋盘上,也无一颗弹开掉落。黄宗楚拈须微笑,道:“以你的年纪,能把手力练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但仍不够,再给你一个月,要练到能接十三颗棋子才差不多。但这个月内,你还得做一桩事。”
说着,黄宗楚从怀里取出一块奇形怪状的绸布,迎风轻轻一抖,却是一个头脸手脚俱全的人形,只是身子瘪瘪的,在风中摆来摆去,毫不受力,上面还写满了小字,都是些什么“风池穴”、“膻中穴”、“巨阙穴”之类。那布人头顶系着一根小绳,黄宗楚将之解开,露出一个小孔,道:“云儿,你往里吹气,务要让布人鼓起来。”
凌云觉得有趣,接过布人,用手捏住,伸嘴对准小孔,鼓起腮帮子吹起气来。那布人有成人大小,要吹满气颇费气力,好在凌云内功已有根基,一口气吹下去,那布人便慢慢地鼓了起来。足足吹了一盏茶的工夫,黄宗楚笑道:“够了,够了,再吹就爆了。”凌云这才停下,用手紧紧捏住小孔,黄宗楚仍用小绳系住。
凌云这口气憋得小脸通红,看那布人已是圆鼓鼓的,便跟四师父身材一样圆胖,不由“噗哧”笑出声来。黄宗楚问道:“你笑什么?”凌云与这位四师父朝夕相处,知他心地善良又喜开玩笑,便把自己发笑的原由大胆说了。
黄宗楚看看布人,“呵呵”笑了起来,屈指在凌云头上轻轻敲了一个爆栗,道:“待会看你还笑得出来!”指着布人身上的小字,说道:“其他门派的暗器不是飞镖、飞刀,就是袖箭、飞针之类,要么有刃,要么有尖,打到人身任何部位皆能伤人。本门的围棋子却扁扁圆圆,无尖无刃,本身不能伤人,发出时以打对手穴道为主。人身上穴道无数,有一百零八个主穴,就是这些小字标明之处,其中用红线圈起的是三十六死穴。你这个月内,一边接着练手力,一边要用心把这些穴道牢牢记住。”
一个月后,凌云已练到能用棋盘同时接住十四颗棋子而不落下,比黄宗楚预想的要多了一颗,而且不过花了几天的工夫,就把那一百零八个主穴的名称和对应位置都记得滚瓜烂熟。黄宗楚十分满意,当即开始教凌云如何用棋子打准穴道的手法和诀窍。
他训练凌云的方法十分奇特,而且循序渐进。刚开始时把布人四肢撑开,用绳子固定悬挂在四棵翠竹之间,让凌云用棋子打穴,先是一颗,接着两颗、三颗……又足足练了两个月,凌云终于能一把掷出十二颗棋子,每一颗都打中一个穴道。
接下来黄宗楚仍把布人悬于四竹之间,只不过布人头顶和四肢分别多出一根活动的绳子,黄宗楚在一旁控制五根绳子,一拉绳子,布人就会左右上下活动,便如真人一般能躲闪棋子,这一来就不容易打中了,光是打中一颗棋子就花了半个月。但凌云毫不气馁,又苦练了四个月,终于练到不管布人如何躲闪,都能指哪打哪。
这日,黄宗楚五根绳子一齐拉动,布人在空中翻腾摇摆,凌云把十二颗棋子一齐掷出,颗颗打中所取穴道,至此暗器功夫已经练成,所差的便是力道火候而已,可那与年纪大小和习练长久相关,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此时距凌云拜师已有两年半多的时间。两年多来,易中全力施为药物、针灸、推拿、导气四管齐下,曾秋山体内那道古怪真气也未见化解多少。好在忘忧山庄十分安宁,更无一个仇家对头前来,曾秋山也就不必运气动武,只是平日里打坐练功,故而那真气倒也没作过怪。凌全则怀揣《太玄经》,潜入江湖中,四处打听乐天涯行踪,每隔三个月回庄一趟,只是始终没有半点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