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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00000007

第7章 文武之道(一)

送别李白一行人后,大人们都进庄去了,凌云却独自站在庄门外呆呆地愣了半天神。他这几日与李家兄妹相处甚好,此时骤然分开,心中自是闷闷不乐。正自发愣,只听身后一人笑道:“云儿,舍不得你的小朋友了吧?”凌云回头见是黄宗楚,点了点头,叫声:“黄伯伯!”眼圈儿都快要红了。

南四奇中,黄宗楚最不通世务,却甚为细心,进庄后即发觉不见了凌云,便出庄来寻。他见凌云模样,心中暗叹,此儿如此重情义,倒是我辈中人,便劝慰道:“你如舍不得,等有空闲时,黄伯伯带你去找他们。”凌云喜道:“真的?”黄宗楚笑道:“当然了,不过……”他心中忽然想起一个念头,却欲言又止。凌云道:“不过什么?”黄宗楚沉思片刻,道:“不过你先要做到一件事,你跟我来。”携着凌云的手进庄走到一个房间门口。

黄宗楚道:“这是伯伯的棋房。”凌云奇道:“棋房?”抬头只见门上一块匾额,上书四个行书大字:“智圆行方。”凌云随着黄宗楚走了进去,只见房内正中一张矮几,几上摆着一块四方木墩,墩上摆着两个扁圆的木盒,矮几两旁各铺着一个蒲团。四面墙壁不是摆设柜架,便是悬挂书轴,柜架里摆陈着各种木墩、瓷坛、竹篓、木盒或是厚厚薄薄的书籍,书轴上有的是矫若惊龙的草书,有的是古朴难辨的篆书,有的是笔画舒直的隶书。

凌云能识得的也就是一幅行书,只见落款上写着:“曾秋山书于丁卯年”,他也不知丁卯年是哪一年,却认得曾秋山就是他先生。黄宗楚道:“那是你先生六年前所书,题的是东汉班固的《弈旨》。”凌云随师学过,班固是东汉的史学家和汉赋家,便问道:“黄伯伯,《弈旨》是什么意思啊?”黄宗楚道:“就是关于围棋的道理。”凌云奇道:“围棋?”

黄宗楚不答,一指矮几一侧蒲团,道:“你坐过去。”凌云依言屈腿坐下,黄宗楚坐在了另一侧,指着矮几上的物事,道:“这就是围棋。”凌云方才在门口远远见过那些物事,此时挨近了细看,只见那个木墩色泽亮黄,二尺见方,三寸来高,四个侧面刻满了云纹,表面纵横交叉,画了十几道直线。两个木盒与木墩同一木质,扁扁圆圆,肚腹鼓出,都盖着盖子,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黄宗楚道:“你打开木盒看看。”凌云将两个盖子打开,只见木盒内装着无数拇指指头大小的玉石子儿,大小均匀,晶莹剔透,不同者一盒白色一盒黑色。黄宗楚道:“这就是围棋的棋盘和棋子。只要你跟伯伯学会下围棋,并且陪伯伯下满一千盘棋,伯伯就答应带你去找你李伯伯。”

围棋据传乃上古圣君尧帝之子丹朱所创,棋盘方方,棋子圆圆,千百年来不知吸引了多少才智之士,沉浸于方圆纵横之间,自古有“忘忧”、“手谈”、“坐隐”等雅称。黄宗楚酷爱围棋,一身武功也源出弈道,外号“荆楚坐隐”即由此而来,棋艺之精,实足以傲视当世,但苦于隐逸山林,难寻棋艺相当的对手。他无子无女,庄丁中也没有一个懂得围棋的。

黄宗楚生性活泼,倒也不大在意后继是否有人,但平时无人堪作对手,却颇为令他郁闷,无聊时只能独自打谱为乐。四奇中孟元与易中虽同居庄上,但二人均各有所好,不谙围棋。这几日闲谈时,曾秋山说起凌云天资聪颖,他便暗暗有了一个主意,那便是教会凌云下棋,为自己培养一个对手。

凌云年方六七岁,原就是对新鲜事物好奇之时,加之此时念念不忘李氏兄妹,便一口答应学棋。黄宗楚大喜,迫不及待地便教了起来。围棋规则简易,着子自由,不似象棋那般规则甚多,最对凌云不喜束缚的天性,一旦接触,便喜爱不已。

小孩子但凡新学会一件玩意儿,往往便急着一试身手,凌云晚饭前学会围棋,晚饭后便钻进棋房,缠着黄宗楚便要下棋。黄宗楚先是不许,待凌云求了多次,终于答应。凌云兴冲冲地打开棋盒,取出二黑二白四颗棋子,相对摆在四角星位上,这是古代围棋的座子制。摆好座子后,凌云执白先行,黄宗楚捻起一颗颗黑子,随意应对。

那围棋易学难精,变化多端,一局下来,棋盘上黑压压的尽是黑子,凌云白子寥寥无几,且都是死子,竟是全军覆没,一子不活。凌云垂头丧气,一声不吭,径自回房去了。黄宗楚以为他小孩心性,经不住失败打击,摇了摇头,拣出一本棋谱,打谱自乐。

次日吃完早饭,凌云又进棋房请战。黄宗楚见他两只眼睛各有一个黑眼圈,知他定是彻夜未眠,思考如何赢棋,这正如自己初学棋时一般,先有一股肯钻研的劲头,心下暗喜没有挑错徒弟,便道:“你新学棋,我还是让你九子吧。”

凌云心性高傲,原本不会受别人之让,但冥思一夜,自知棋艺与对方差得太远,便点头同意了。古人下棋,双方棋力相差甚远时,原有让子棋的下法,从让九子至让二子不等。黄宗楚当下给凌云讲了让九子棋的下法,双方便又对弈起来。

凌云天资聪颖,一夜无眠,翻来覆去尽想如何应对黄宗楚之棋,居然颇有领悟,此时一一用于对局之中,加之又先占了九子之势,终局时总算活了一小块黑棋,便如在白棋汪洋大海中筑起一座孤岛,虽仍是惨败,却不再是全军覆没之局。

黄宗楚手拈胡须,笑呵呵地,意甚嘉许,凌云却不服气,嚷着又要下第三局。黄宗楚点头答应,双方便又下了一局。这一局凌云仍是受让九子,黄宗楚白棋着着精妙,终局时黑棋竟又是一子不活。

凌云小嘴一撇,道:“再来!”黄宗楚见他屡败屡战,甚是坚毅,心头又多了几分赞许,便道:“围棋之道,从实战中领悟,应当熟谙古人实战棋谱,从中妙悟,方能有所得。”凌云想了想,道:“曾先生教过的,子曰‘学而不思则罔’,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伯伯,我说的对吗?”黄宗楚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拣出一本《烂柯谱》,递了给凌云。

“烂柯”出自南朝梁人任昉《述异记》,说道晋人王质入山砍柴,遇见几个童子边下围棋边唱歌。王质在旁观看,一个童子拿出一枚枣核状的物事给了他,他含在嘴里便不觉饥饿了。过了一会,童子道:“你怎么还不回去?”王质起身看时,手中斧头木柄已经腐烂了。等他回去时,居然找不到一个与他同时代的人了。后人多以“烂柯”作围棋谱名。

凌云翻开《烂柯谱》,开头便是数十道死活题,此后便是若干棋势图,分别介绍如何攻防、取势等等。此后除了吃饭睡觉如厕,凌云全耗在棋房打谱,如何做活、如何杀棋、如何进攻、如何防守、如何取势、如何破空……沉迷其中,乐此不疲,不到三日,便将《烂柯谱》全部摆完了。

第四日,凌云又向黄宗楚求战,黄宗楚欣然答应。这一局仍是让九子棋,凌云全盘活了三块棋,结果虽仍是是黄宗楚大胜,可中间险象环生,胜得颇为不易。黄宗楚以为凌云会继续请战,不料凌云却一声不吭地复起盘来,每复对方一着棋,便思索变化之势,遇有不解之着,便向黄宗楚请教,或是翻阅棋谱自行解答。他这一复盘钻研,直花了差不多一日时间,晚饭后又来请战了。

这一局凌云奇兵突起,尽弃边角,全力抢占中腹,黄宗楚出其不意,连落了几个后手,凌云趁机在中央围起一片大棋。终局算子时,凌云胜出六子,终于赢了一局,当晚喜得心花怒放,一心想着明日如何再次取胜,翻腾了半夜方才睡着。

次日早饭,凌云草草地扒拉了几口,放下筷子便要起身。却听父亲喝道:“云儿,别动!”只得乖乖地坐好,低头听父亲问道:“你这几日都干什么去了?一日到晚不见人影,也没见你温习功课。”

原来这几日来,易中忙着采药、炼药,给曾秋山治疗内伤,凌全一直从旁相帮,孟元则整天出没于江夏城街头巷尾,暗中查探是否有玉真公主或是浑天宫的人物出现,谁也不知凌云学棋之事。

凌云嚅嚅嗫嗫尚未答话,一旁黄宗楚说道:“他跟我学下围棋来着。”凌全闻言放下心来,正要称谢,却听“啪”地一声,醉里乾坤孟元将酒葫芦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喝问道:“老四,你说什么?”凌全父子都是一惊,不知他何以突然如此生气。

黄宗楚也是一愣,蓦地里想起一件往事,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教云儿下围棋来着。”妙手神医易中问道:“老四,你说的可是当真?”黄宗楚点了点头,孟元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抓起酒葫芦便要起身,却被曾秋山喝住:“老二且先别急。四弟,你老糊涂了吗?难道你不记得那个孽畜了?”

黄宗楚抬头看看曾秋山,低下头嘟哝道:“他又没有拜师。”孟元气哼哼地道:“当年那孽畜刚跟你学棋时,不也没拜师吗?后来怎样,难道你都忘了?”凌全隐约听出四奇生气吵架的原因,似乎与凌云跟黄宗楚学棋有关,却又不全是如此。曾秋山见凌全父子一脸疑惑,便道:“凌兄弟,我们老哥儿们生气吵架,是为了二十年前的一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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