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时间转瞬即过,而今日正是通知田乃禾前去参加遴选对策的日子。
被许子威的《尚书》和难懂的小篆“折磨”了整整七天的田乃禾虽说在阴平的严令之下未受到任何干扰,但最终却只落得个“略通大意”的评价。
好在田乃禾深通自我安慰之法,时常在心中暗自盘算道:“‘略通大意’终归还是‘略通’了嘛,总比‘不通’要强过许多。”
最难得的是,田乃禾在苦练用毛笔写字未果的情况下,竟是另辟蹊径,改用自己所惯用的“鹅毛笔”代替。
这种取长补短的革命性创新虽曾一度被许子威痛批为“离经叛道”。但随着田乃禾这硬笔书法的日臻成熟,大开眼界的许老学究在惊诧于“字原来还可以这样写”之余,也不得不承认孺子可教了。
经过赢氏姐妹的一番精心装扮,原本就容貌俊秀的田乃禾愈发显得英姿勃发了。
只见他头戴介帻,身穿一件交领右衽大袖的青色山水纹袍服,再以大红色丝带束腰,不仅突出了文士韵味,且还尽显英挺身材。
对于这种儒雅中又不失干练的搭配,连出府相送的阴平也不由得赞许连连,就更别说其他阴氏族人了。
出乎意料的是,阴丽华和褚芳飞并没有到场送行,阴平的解释是“身体不适”,可田乃禾心里明白,那两个人分明是“各怀鬼胎”才对。
临行在即,阴平又不厌其烦地再三叮嘱了一番。而田乃禾也是唯唯称诺,尽显父慈子孝之态。
眼看时辰已近,在邓晨等人的一再催促下,田乃禾这才辞别阴平,纵身跨上踏雪,摧马向着光禄勋的方向走去。
再次走在通往光禄勋的道路上,心情不坏的田乃禾仍不时回想起这几日与老学究许子威“斗智斗勇”的情形,到后来竟忍不住在马背上偷笑了起来。
好奇心极重的臧宫凑前问道:“田爷为了何事笑得如此开心?”
不等田乃禾答言,一旁的祭遵已抢先说道:“小宫真是糊涂,你想一想咱们这群人是去干什么?”
一脸茫然地挠头想了想,臧宫随口说道:“还能干嘛,跟田爷一起去做官呗!”话音才落,立时便引来了一阵嬉笑之声。
手抓马鞍探过头来盯着臧宫的脸看了又看,祭遵语带嘲讽地说道:“让我仔细瞅瞅,小宫长得是否有个官样呢?”
虽已意识到是自己的话中存有“语病”,但好面子的臧宫仍不肯轻易认错,强词辩解道:“我是说……等以后田爷做了大官,肯定也会让咱们做个小官的。田爷,小人说的可对?”
“还是小宫知道我的心思。”田乃禾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顺水人情,笑着说道,“方才我就在想,如若日后真能做个大官,一定要给你们每个人都封个……嗯……封个侯爵当当。可一想到小宫穿着朝服时的样子,就忍不住……”
田乃禾话说一半却突然收声打住,早已“恭候多时”的祭遵立马接过话头,表情夸张地奚落道:“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呗!”
这一唱一和的默契配合令臧宫大是恼羞成怒,他自是不敢直接朝田乃禾发火,遂将一肚子“怨气”撒到了祭遵头上。
见祭、臧二人在马背上就相互揪扯挤撞了起来,众人赶忙含笑上前解劝,可玩笑归玩笑,对于田乃禾刚刚那番“许诺”,稍有些常识之人都不免会心生骇然,能随便给人封个侯爵的‘大官’,普天之下也就仅有一个而已。
在辛甲的连声威吓下,臧宫和祭遵终于悻悻然各自放手。
为了缓解一下气氛,田乃禾忙又改换话题,向辛甲和朱祐问道:“听说你俩前几日出府办了一趟差,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可以说来听听的?”
本来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却引来了众人的齐声追问:“何谓‘新鲜事’?”
又一次因言惹事的田乃禾真恨不得暴打自己一顿,可考虑到下手之后还得为这“自虐”的举动再费口舌解释一番,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皱着眉头努力搜寻着可用的词汇,田乃禾喃喃解释道:“‘新鲜事’指的就是刚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就像是刚从树上采下的苹果……”
“‘苹果’又是何物?”
“原来这会儿还没有苹果,那猕猴桃呢……也不知道……葡萄……哈密瓜……火龙果……芒果……榴莲……”
一连换了好几种不同地区的水果也没能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自觉头大如斗的田乃禾实在是想不起来还能用什么东西替代了,只得无奈反问道:“在你们这里……树上结的……可以吃的……甜的……都叫什么?”
同样也是一头雾水的邓禹、辛甲等人都呆呆地瞅着田乃禾,祭遵还算机灵,勉强回答道:“田爷说的可是林檎、栰、花红等物么?”
这下子又轮到田乃禾糊涂了,大是费解地询问道:“林檎……栰……还有花红又是什么东西?”
就这样,一场针对水果的研讨会开始了……
好一通交流过后,邓禹等人终于搞懂了“新鲜事”的真正含义。
比辛甲年纪稍轻一些的朱祐最先开口说道:“辛大哥和小人是奉老爷之命到琅琊去收一笔地租的。至于田爷所说的‘新鲜事’嘛,还真有一件。”
素来不喜多言的朱祐竟主动提到了在别处的见闻,想来一定是发生了非常“新鲜”之事。可正当众人都急着听下文的时候,他却歉然说道:“小人不善言谈,还是请辛大哥代劳吧!”
田乃禾等人显然已习惯了朱祐这种少言寡语的行事风格,纷纷转头瞅向了辛甲,倒也并没有人怪他不近人情。
“当日办完了老爷交代的差事,在返回长安的途中的确是遇上了一件奇事。”见大伙儿似是都对这次的琅邪之行很感兴趣,辛甲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娓娓说道,“记得是在正午时分,我与朱祐都觉着肚腹饥饿,于是便决定在琅琊西门的一家酒店内吃过午饭再上路。可没想到,不论你是吃饭,还是饮酒,店家竟是分文不取,任由客人们随意吃喝。”
世间竟有人干起了赔本的买卖,众人闻言均为之一愣,邓禹更是好奇问道:“照辛大哥这么说,那家酒店岂不是只出不进,白白地赔钱么?”
“小禹莫急,让人感到奇怪之处还不仅于此呢!”辛甲又接茬说道,“这家酒店还买刀剑,置衣服,囤粮米,养马匹。只要有人需要,随时都可以自行取用。听说店主人已为此花费了百金,家资也即将耗尽。”
这件无疑在任何时代都不会发生,也不可能发生的怪事顿时在众人间引起了一阵不小的争议。有人说这是做傻事,可也有人说这是做善事;有人说店主人是济世为民,可也有人说店主人是沽名钓誉……总之是莫衷一是,众说纷纭。每个人都在努力猜测,猜测这件事背后的真正意图。
田乃禾虽比其他人足足多了两千年的见识,可面对如此违背市场规律的怪异行径,除了惊奇诧异,却也想不出别的道理,遂无聊问道:“辛大哥可知道酒店的主人是谁么?”
辛甲忙道:“小人也曾打听过,据说这家酒店的主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别人都称她做‘琅琊吕母’!”
“什么……”本来还谈笑自若的田乃禾猛地一勒踏雪的缰绳,失声问道,“辛大哥刚才说什么?”
见田乃禾的神情大变,不解何意的辛甲只得又重复说道:“小人说,这家酒店的主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别人都称她做‘琅琊吕母’!”说罢,忙又关切问道,“田爷这是怎么了?”
别人当然不知道田乃禾此时的心思,因为辛甲口中的“琅琊吕母”使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的恩人“吕公”,非比寻常的感情不得不让他有此一问。
证实了自己没有听错,田乃禾不由得心下暗忖道:“在与吕公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好像记得此老的确提到过有个嫡亲胞妹,只可惜当时并没有说出她身在何处,叫什么名字。莫非辛甲口中的‘吕母’就是吕公的妹妹?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可若真是此人,她又为何会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呢?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