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田乃禾起了个大早,黎明时分便开始在院内练起了剑。
连绵不绝的剑招使得“破军剑”的剑身泛起了“呼呼”风声,残破凋零的枯叶败蕊也被逐渐增强的劲风激荡得漂浮在了空中。
随着剑势的持续展开,漫天飞舞的树叶仿佛有了灵性一般跟随着剑锋的指引盘旋环绕在田乃禾的周围。远远看去,宛若一条矫健的蛟龙游走在了天地之间。
练得性起的田乃禾索性抛开了“破军一式”的束缚,在体内泊泊而出的劲力的支持下,任意施为,劈砍纵跃。
这种柔和了各种武器特点以及拳脚招式的一番创新竟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只见他时而刚猛绝伦、大开大合;时而又精巧缓慢、暗藏杀机。到后来,连田乃禾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招该如何出手了。而唯一能够凭借的,只是一种已超越了自然法则的灵敏感觉而已……
一声豪气干云的长啸过后,“破军剑”从田乃禾的手中疾射而出。巨大的冲击力摧毁了挡在它前面的山石、花木……直至剑身完全陷没于那株古松的树身之内,才算阻止住了它前进的势头。
恰在此时,一缕初升的曙光穿透了徐徐飘落的树叶照射入院内。田乃禾那英俊的面庞,高颀的身姿,伟岸的气度,也无一不在这火红光芒的映衬下,散发着慑人的魅力。
在一旁早就看得如痴如狂的赢氏两姐妹都激动地跑了过来,赢璐更是伸出了因用力鼓掌而被震红了的小手让田乃禾看。
见二人如此的兴奋,田乃禾疑惑问道:“刚才练的剑法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好么?”
先为田乃禾披上了一件外衣,赢珍这才点头说道:“我俩以前也看过辛甲大哥练剑,却从没有像公子这般威力惊人。”
赢珍的话音刚落,小姑娘赢璐却冷不丁蹙起了黛眉,顿足抱怨道:“我发现了有一点不好之处!”
“是哪里?”急于想知道自己的剑法还有何不足的田乃禾赶忙追问道,“小璐快说!”
赢璐伸出纤细白嫩的小手指着院落四周,哭丧着脸说道:“这……这……这得让我们姐妹收拾到何时呀!”
不明所以的田乃禾顺着赢璐手指的方向朝四下瞅了瞅,猛然发现原本规整别致的庭院已变成了花折树倒、碎石遍地,一片破败寥落的凄惨景象。不用说,这都是自己在练剑时无意间造成的。
偷眼看到赢氏姐妹那逐渐显露出的“愤怒”表情,田乃禾纵使胆大,却也不敢再呆下去。
刚好邓禹从厢房内伸着懒腰走了出来,如见救星的田乃禾立时飞身窜了过去,没话找话道:“小禹肯定有事找我,咱们这就去……去外边走走!”说罢,连“破军剑”都顾不得取回,拉着一脸错愕的邓禹拔腿便朝院外跑去。
藏身于当日“偷听”的那座假山之后,邓禹看着仍不时回头张望的田乃禾,忍不住埋怨道:“为何大哥每次闯祸都要拉着小弟呢?”
不提这话还好,邓禹的话才出口,田乃禾立马想起了留下自己独自面对阴、褚二女的那件事,愤然说道:“小禹还敢说我,你昨日还不是不讲义气,一个人先溜了。”
自知“理亏”的邓禹慌忙陪笑道:“大哥息怒,小弟知错就是了。”也幸亏他反应的快,这才避免了田乃禾接下来即将针对他的一系列指责。
既已“无家可归”,兄弟二人最终决定去找阴平,一来是向老人家请安,二来也顺带商议一下有关朝廷的遴选之事。
……
与阴平一起吃罢了早饭,老少三人在书房之内各自落座。
等到两名婢女摆放好茶盏并施礼退出房门,阴平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首先开口问道:“听说昨日丽华与芳飞去乃禾那里胡闹,可有此事?”
有很多话都难于启齿的田乃禾只得含糊着回应道:“两位妹妹确实来过,但却没有胡闹啊!不信……不信义父可以问小禹。”
再次被“拉下水”的邓禹瞪了田乃禾一眼,极不情愿地帮忙遮掩道:“没错,两位姑娘只是找大哥……闲聊谈心,委实没有逾礼之处。”
听两个人如此一说,信以为真的阴平捻髯笑道:“没有就好,眼下是关系着乃禾前途的非常时期,若那两个孩子还是一味地任性,也就太不懂事了。”
为了能尽早将话题从阴、褚二女身上移开,颇有些“做贼心虚”的田乃禾急忙顺着阴平的意思,主动邀功道:“义父说的极是,乃禾也觉得应当以大局为重,所以一早便起来练剑了。”
看到义子能如此懂事,阴平的脸上也露出了嘉许之色。
此时方知田乃禾为何大清早就满院折腾的邓禹略带不解地问道:“大哥只是练剑,难道就不准备一下几日后的对策么?”
“什么是……‘对策’?”田乃禾眨巴了几下眼睛,茫然反问道,“小禹能不能再说明白些?”
发觉田乃禾竟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清楚,阴、邓二人俱是一愣,邓禹更是直言问道:“大哥是真不知,还是在与小弟玩笑?”
见此情景,另有“苦衷”的田乃禾唯有支支吾吾地为自己辩解道:“早前不是说过了嘛,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有些事情的确是不知情。”
回想起田乃禾以往也曾不止一次犯过同样的“毛病”,阴、邓二人的脸上均流露出了同情之色。在一番“英雄莫问出处”的感叹过后,邓禹耐心解释道:“对策,最初起始于文帝二年,就是先由天子提出有关政事、军事等议题,再由贤德者……也就是像大哥这样的人去作答,也有问政于民之意。”
阴平生怕义子仍不明白,亦从旁补充道:“乃禾成为孝廉只是具备了为官的资格,但究竟做何官职,就需要通过对策来评定了。”
喝了一口杯中的清茶,邓禹又继续说道:“朝廷每次都会将对策出色之人评为‘高第’,拜为中大夫、谏大夫、议郎等官职。而其他参加对策之人一般也都能得到任用,只是多为郎中、县令等小官罢了。像景帝、武帝朝的晁错、公孙弘、董仲舒……”
忽闻“董仲舒”三字,田乃禾蓦地心中一动,脱口说道:“《天人三策》。”
“不错,这些人都是通过对策显示了才学而得到了天子的赏识……”邓禹说着说着忽又想起了田乃禾的“特殊”身份,不免狐疑问道,“大哥不知道何为对策,为何却知道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呢?”
田乃禾当然不能直说自己曾经在中学的历史课本上学到过,只好闪烁其词地说道:“我这人……记性不好,一阵儿明白一阵儿糊涂的,小禹当做没听见就是了。”
“大哥总是这样怪异!”将信将疑的邓禹喃喃嘟囔道。
田乃禾并没有理会邓禹的小小抱怨,因为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对策”,无非就是两千年后的公务员考试而已。
一个问题虽已解决,但另一个问题却又接踵而至。
考虑到自己脑子里的那点儿知识与这个时代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心生忧虑的田乃禾忙又连比带划地询问道:“这个对策是……是笔试……还是口试?”
搞懂了田乃禾的真正意思,阴平大是怜惜地看了一眼又在“犯糊涂”的义子,蔼然说道:“对策按理都应是书写于简册之上的。依乃禾所说嘛,应该是‘笔试’。”
“这下完了……”田乃禾颓然坐地,一脸沮丧地说道,“我不会写你们的字,又该如何前去对策?就算是勉强去了,也绝对及不了格的。”
听闻此言,素来较真的邓禹又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大哥说‘不会写你们的字’是何意?还有那句‘及不了格’……为何小弟全都听不明白呢?”
心知已无法用语言解释清楚,田乃禾干脆用手指沾了些杯中的茶水,低头在几案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且指着这几个字问道:“这就是我家乡所用的文字,拿这样的字去参加对策,义父和小禹觉得结果会怎样?”
几案上字迹规整但又有些似是而非的“田乃禾”三个字着实把阴平和邓禹看傻了眼,不论二人如何的搜肠刮肚,竟始终没能在记忆中搜寻到任何有关此类文字的线索。
盯着这古怪的字体端详了许久,一向自认为博学的邓禹不由得摇头自语道:“自从秦始皇统一六国,通过‘书同文’的法令废除了六国原先不同的文字,而统一改用了秦国的大篆。后来李斯在大篆基础上又加以改良,才创制了小篆……”
灵光一闪,邓禹碰巧想起了田乃禾有关“族人为躲避秦时战乱而迁移到了塞外之地”的描述,若有所悟地问道:“大哥所写的,莫非是秦未统一六国之前的文字么?”
“啊……对对……”
正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的田乃禾哪能放过如此机会,忙不迭厚颜说道:“这种文字正是……正是源自于燕国。对,是燕国。”
之所以会选择燕国,倒也不是田乃禾有何偏好,只是在他的小小见识里,燕国在战国七雄中的实力最弱,文字应该不会流传很广,也最容易蒙混过关。
果不其然,阴平与邓禹疑窦之心顿消,脸上也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文字之谜”虽已解开,但接下来该如何去参加对策却依然是没有着落。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办法的田乃禾无奈调侃道:“要是这会儿有哪个有学问的老师专门针对‘对策’办一个补习班的话,一定会赚翻了的!”
哪成想,本是无心之说的一句话却意外提醒了阴平,此老旋即神色大定,朗声笑道:“还是乃禾聪明,为父为何就没有想到呢!”
田乃禾好奇问道:“义父想起了何事?”
阴平缓缓说道:“乃禾方才那番话虽有些难懂,但大体的意思还是听明白了,也令为父偶然想起了一位至交老友,此人叫许子威,庐江人……”
刚说到此处,邓禹竟兴奋不已地插言道:“阴老所说的,难道就是那位以通晓《尚书》而闻名于世的庐江许子威么?”
“正是此人。”阴平不无得意地点头说道,“据老夫所知,许子威不只精通《尚书》,更善于授徒,经他点拨而受益之人又何止百千。最为难得的是,他刚刚升任了中大夫之职,眼下正在这长安城内。若是凭着老夫的薄面将他礼聘而来,即便是时间短暂,乃禾未必可以完全熟识小篆的字体以及对策的要领。但只要有许子威相助,终归会有些益处。”
眼见阴平的态度坚决,深感作茧自缚的田乃禾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高考前突击复习时的情景。没想到如今身在两千年前,竟还得要重温那场“噩梦”。
望着阴平与邓禹那满是期许的眼神,明知“补习班”已非上不可的田乃禾一时童心大炽,竟学着京剧中的韵白,拿腔作调地叨念道:“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义父和小禹只管放心,且看小生是如何磨枪的吧!哈哈哈……”意犹未尽之际,硬是模仿着长靠武生的样子拉开架势,亮了个相。
遗憾的是,此举不但没得到叫好与掌声,反倒招来了一阵“胡闹”的恶评。
正当田乃禾急于要为“国粹”进行辩护的时候,一名阴府的家仆却忽然在门外通禀道:“老爷,光禄勋有文书到。”
欢笑声也就在此时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