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夏吃惊地睁大双眼,手足无措地愣住当场。少顷,他看看左手,除手背伤口,别无他物。而后,他立刻在山洞里仔细找寻一番,仍旧未发现三足鼎踪影,方相信刚刚所发生之事,并非幻觉。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呆呆地盯着地面,心中既失落又懊恼。
一刻钟之后,韩夏自我安慰地忖道:“算了!丢了就丢了!就当从来没捡到过!还是想办法离开为好。”
韩夏突然想起,昨天所受之伤,为何现时并无疼痛之感,遂查看昨日伤处。令他奇怪的是,除却刚刚手背的伤,昨日所受之伤均莫名其妙地愈合。韩夏只能茫然地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又想反正对自身来讲,并非坏事。他方欲坐下,蓦然一怔,忖道:“发光石头已经不在,那我如何能看到伤处?”
韩夏想罢,抬眼观看洞顶,才发现洞壁圆孔。光亮正是由此而入,他不禁心中一喜,忖道:“从这里应该可以出去!”
韩夏别无他法,只得决定由圆孔爬出此洞。对于攀爬,他甚有经验,但尽管如此,还是有几次差点跌落,因为圆孔之壁甚是光滑,几无可用于攀爬的附着点。多次涉险后,韩夏终于顺利地爬至地面。此刻正当午时,他眼望四周景物,又俯视脚下深洞,不禁有两世为人之感,暗叹:“差点就死在这里!”
韩夏未做过多停留,直接回到破屋,但并未见到刘俊达与崔小石。他在扒开柴草边缘,取出前两天所剩食物,胡乱吃上一些,便起身到镇上寻找二人。寻找至落日,他也未找到二人,遂猜测到:“或许他们已经回去了。”但再次回到破屋,依然未见到二人。
如此一连三天,韩夏均未见二人一丝踪影,,暗忖:“他们或许已经离开砀山镇,我也不能在这傻等。”
翌日,韩夏离开砀山镇。
一路北上,韩夏一边讨饭一边打听二人的下落,但是一直未有二人的任何消息,如同从世间蒸发一般。
一个多月之后。
暮秋已晚,渐近初冬。沿途山野,秋光满眼。梧桐叶落,桂子香残。黄花遍地,枫叶流丹。枝挂稀果,晨露凝霜。北雁南归,秋虫孤鸣。偶落寒雨,飘入白河。萧风骤起,激扬素波。水中锦鳞,肥而鲜活。渔人撒网,喜发棹歌。嘉谷熟兮,农人获穑。
韩夏越往北走,感觉越冷。途经一个小村子,有好心人见他可怜,施舍给他一件棉袄和一条棉裤。虽然棉袄与棉裤非常破烂,翻露在外的棉花也变得污黑,但远比他所穿单衣暖和许多。之后,他又拾得一双前端露脚趾的棉鞋。
这一日。韩夏行至昊州北部一座名曰汝阳的小镇。
此时已入初冬。
不知是何原因,今年刚入初冬,天气特别寒冷,虽说不上滴水成冰,但西北风一直呼啸不停,让人消受不得,故此汝阳镇街道之上空无一人,户户大门紧闭。客栈与饭馆由于顾客稀少,都已关门歇业,只等天气转暖再重新营业。韩夏挨家挨户敲门,但无一开门,故此一天之中,任何吃食都未讨到。
日渐偏西。
韩夏暗忖:“镇子上讨不到,不如去附近村庄碰碰运气。”
离开汝阳镇,韩夏继续向北走,行至距汝阳镇五里远一个名曰贾家寨的村庄。当走进村子之时,天色已暗。他之所以如此晚方到此村,是因为途中经过一个乱葬岗。
乱葬岗上枯草丛生,零星地生长着十几株叶子落净的杨柳。这些杨柳不知生长多少载,树干极为粗壮,甚至绝大多数都已中空。风一吹过,立时发出呜呜之声与枝条拍打之声。草丛之中与杨柳下,散布着堆堆皑皑白骨,分不清是人骨还是动物之骨。此番景象甚是恐怖,令人毛骨悚然。七只颜色不一的野狗,瞪着通红双眼,正在啃食骨头。在不远处有一只头颅较大的黑狗正用前爪扒一座新坟。待露出棺材后,黑狗用头恶狠狠地撞击棺材。由于棺材板比较薄,所以它几下便将棺材撞破,而后从棺材中拽出一具死尸,开始啃食。另外七只野狗见状,立刻飞奔过去,嘴中发出呜呜的低声咆哮,开始抢食死尸。离野狗群不远之地,有两只红狐狸正在等待它们啃食完毕,分一点残羹冷炙,还有一群黄鼬,也在稍远处等待。
有道是:一朝经蛇咬,十载惧井绳!
韩夏生怕被这些野狗追咬,小心翼翼,缓缓前行。突然,八只野狗均抬起头盯着他,瞪着红眼,眦着尖牙,不住地低吼怒视。他大气都不敢出,慢慢地挪步而过,终于有惊无险地离开乱葬岗。这一耽搁,天色便晚。
贾家寨中的人家同样是门户紧闭。韩夏转悠一圈依然一无所获,最后来到村东头一座青堂瓦舍的大宅院。
此座宅院门楼高耸,门上有一块写着“贾宅”二字的匾额。两扇黑油漆的大门紧紧关闭,其上有两个大大的铜制门环。门前摆放着一对石狮子,栩栩如生。在石狮子前面的平台上有两根撑起门楼的大理石柱,左侧柱子上雕刻有“书香透梅蕊”,右侧柱子上雕刻有“竹韵偕春风”。
顺平台而下乃是十三阶水磨石的台阶,两侧不远处有四根石制的拴马桩及上马石。门楼左右两侧对称栽种着十几株龙爪槐,其树干挺拔,均有抱许,叶虽落净,但树冠之形甚是优美,可见是经过精心修剪。高大院墙乃是蓑衣顶之墙帽,而墙壁之上则刻有不同图案的浮雕。一看便知此户人家的家境必定殷实。
韩夏敲打数次门环,但未见有人开门,暗忖:“今天运气实在不好。唉!真是走不动了!我就在这避避风吧!”
韩夏想罢,便在左侧石狮子旁边双手抱膝,蜷作一团,蹲坐下来。片刻之时,他便浑浑噩噩地进入梦乡。
刚至戌时,天空飘起雪花。开始是零星碎雪落下,渐渐地变成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犹如棉朵吐絮一般。微风吹起,雪花随之起舞,犹如九天素衣天女落入人间,甚是美丽。
两刻钟之后,远处传来马挂銮铃之声,但见一匹青马拉着一辆五彩车棚的马车由远及近向贾宅行来。车轮压在雪上及马踏积雪,发出吱吱之声。韩夏闻声而醒,睁眼看见马车,而后又闭上眼睛,心中盘算:“如果赶我,我再走。不赶,我就躲着!”
车夫穿着干净利落,行至大门前,勒停马车,又从车辕上拿起一条红木长凳放在地上,然后撩起五彩车帘,恭请车上之人下车。
踏凳而下的乃是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身长五尺八寸左右,体态略显臃肿。面似银盆,浓眉细目,方脸阔口,颌下花白须髯随风飘摆。头戴青色平式幞头,身穿青色棉袍,腰间系有一条青色丝绦,穗甩于左并在穗旁悬挂一块镂雕蝙蝠衔钱的和田玉佩。外罩青色狐皮大氅,脚登一双青色棉靿靴。
老者紧锁双眉,咳嗽一声,吩咐道:“这么晚了!叫门吧!”
车夫答应一声,上台阶行至大门,一眼看到韩夏,忖道:“哪来的叫花子?”双眉一皱,怒喝道:“干什么的?滚!这儿倒是挺避风!”
韩夏忖道:“看来是躲不了了!”遂睁开双眼,欲起身离开,刚一抬头正好与刚走上台阶的老者四目相对。
老者看着韩夏乌黑的大眼睛,顿生怜悯之心,说道:“小五子!别吓他!”然后温和地问韩夏,道:“孩子,你从哪里来?”
韩夏顿感亲切,起身略带着哭腔,答道:“我从剑南州来。”
老者又问道:“你家里人呢?”
韩夏答道:“都死了。”
老者再问道:“怎么死的?”
韩夏答道:“家乡发大水,都被淹死了。”
韩夏言罢,便抽泣起来。
老者继续问道:“孩子。别哭。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韩夏答道:“没了。就剩我一个人。我是一直讨饭才到这里的。”
老者闻言,叹道:“唉!天道不正啊!”而后拉起韩夏小手,继续说道:“孩子。别害怕。这是老朽的家,到这里有衣穿,有饭吃。小五子!叫门!”
小五子闻言,并未多言,立刻叩打门环,高声喊道:“快开门!老爷回来了!”
稍等片刻,门分左右。开门的仆人见老者手拉着一个小乞丐,愣了一愣,却不敢多问,只是低头,说道:“老爷!您回来了!”
老者微微点头,吩咐道:“去把周妈叫到前院来。”
老者言罢,拉着韩夏通过一面绘有松竹的照壁向前院走去。
仆人应声而去。少顷,他又和一位四十余岁的妇人来至前院。
老者吩咐道:“周妈。你领这个孩子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给他多做些吃食。等他吃完,找间屋子,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周妈答应道:“是!老爷。”又对韩夏说道,“孩子!跟我来吧!”
韩夏立刻跪倒磕头,说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老者扶起韩夏,说道:“去吧!”
老者又对车夫和仆人说道:“你们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老者言罢,便穿过垂花门,走入正院。
周妈将韩夏领至西跨院的一间屋子。此院之格局与设施,显然是仆人们居住之所。待韩夏洗完澡,梳好头发,换好新棉衣、棉裤以及新棉靴后,她又领着韩夏来到伙房。伙房中有五张大长木桌子,并且每张木桌子的周围均摆放六条长条木凳。其中一张桌子之上摆放着半盆刚出锅且漂着葱花的热汤面条。韩夏盯着面条,不住地吞咽口水,提鼻子一闻,忖道:“真香!”
周妈看见韩夏急不可待的模样,摇摇头,笑道:“孩子!别急!我给你盛。”
周妈言罢,从一个大木厨柜中取出一只大白瓷碗与一双竹筷子。她将筷子递给韩夏后,又盛了满满一碗面条,放在他面前。韩夏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顷刻之间便见了底,连汤都喝的一滴未剩。
周妈又给他盛一碗,说道:“今天遇到我家老爷,是你的福气到了!”
韩夏边吃边说道:“我刚才没敢问老爷的名字。”
周妈坐在另一条板凳上,说道:“我先恕个罪过。我家老爷名叫贾世文,是有名的大善人……”
周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贾世文之事,而韩夏则边吃边听。
贾世文乃是汝阳镇济世堂药铺的东家,偶尔也会到药铺坐堂。贾家三代行医,颇有声名。贾世文从小耳濡目染,看着父辈们救治病人而得到敬仰,甚是羡慕。从那时起,他便立志继承祖业,将医术发扬光大。他认真学习,苦心专研,终于夙愿得偿。精湛之医术远近闻名,其中以针灸之术最为擅长。在他手上治愈的病人,数不胜数,又因他为人和善,仗义疏财,故而人人称之为大善人。
周妈一边述说,一边看着韩夏把面条吃个精光,而后才将他领至另一房间,让他好生休息。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
韩夏早早起床,暗忖:“我得勤快点!如果贾老爷高兴,或许能让我在这里多住几天。”
韩夏除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拿起比自己还高的扫帚,开始清扫院中积雪。
贾世文散步赏雪归来,行至跨院,看见正在扫雪的韩夏,甚是欢喜,说道:“孩子。别累着。扫雪这种活有人干。来!到屋里,老朽有话问你!”
贾世文领着韩夏来至书房。
书房之中有一长条红漆黄花梨木书案,其上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书案之后有一把红漆黄花梨木太师椅,而太师椅之后则是一大木柜,上面摆着一排排的书籍。
贾世文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书案前,说道:“孩子。坐吧。”
之后,贾世文坐在太师椅上。
待韩夏坐下后,贾世文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韩夏答道:“我叫韩夏。”
贾世文又问道:“老朽昨日听你说,你的家人都死了?那么你爹叫什么?生前是做什么的?”
韩夏不敢隐瞒,点头说道:“我爹叫韩悦峰,在剑南州做过录事参军。”
贾世文不听则已,闻言便是一惊,双眉紧皱,问道:“你爹真叫韩悦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