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海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她,或者说,他是在欣赏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手如柔荑,肤若凝脂,领比蝤蛴,齿似皓贝,柳眉一颦一簇皆是花容月貌,双眸一张一合尽显百媚春光。相较之下,那“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未免显得苍白而无力。他欣赏得很贪婪,也很仔细,心中却生不起半分亵渎之意。她的脸蛋儿与自己梦中无半分区别,两弯似蹙非蹙,眉间若喜非喜,眼中噙着泪光,脸颊露出欣悦。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婉儿俏脸一红,随即扭头望向别处。
“猪头,你感觉怎么样了?”南宫婉儿神色恢复了常态,只是那搓揉着衣角的手,却在无意间出卖了她。
“还能怎么样……”李大海的说话声带着低低的呻吟。他倒不是在演戏,全身上下被叼下好几块肉,换做是谁都不会好受。方才和南宫婉儿对视愣了神,一时忘记疼痛,现下回过神来,周身伤口的痛楚开始剧烈攀升。
李大海正平躺在兽皮铺垫的床上,而她坐在他的身旁。南宫婉儿正欲再问,却觉他的身子开始抽搐起来。
“你快一刀砍死我吧。”痛觉神经渐渐苏醒的李大海愈发难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他忍不住呜咽起来:“啊,老子……老子不玩这惨无人道的游戏了,我……我要退出!”
南宫婉儿看着他痛苦的神色,心疼不已,忍不住掉下两行晶莹。小姑娘的心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却又手足无措。
“神农爷爷,您快来帮帮他呀。”她急忙朝着屋外喊道。
李大海一听“神农”二字,想死的心立马抛到九霄云外,奋力起身想见识下这位中国历史上最最古老的医生。可他发现自己浑身虚脱,根本使不上力来,微微扭动的身子骨一下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差点儿再度晕厥。眼神迷离中,他看到一位驼背老者走进屋来,天灵盖上的头发都快掉光了,形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地中海,那年岁怕是比启还要大上不少。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农?”他心头疑道。“可他不是医生么,怎的手里拿了根大木棒子?”
却见那老者二话不说,看似苍老的身躯却是孔武有力,快步走进门来,手起棒落砸在李大海脑门。李大海只觉一阵晕眩,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已然昏迷过去。
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一旁看呆的南宫婉儿道:“这小子身子骨挺结实,能醒来说明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这段时间他会痛不欲生,最好能一直昏睡,如此也能减轻些痛苦。他每次醒转,你便用木棒将他打晕过去,睡着了总比醒着受罪好。”
说罢,他将手中那根大木棒子扔在地上。南宫婉儿一眼看去,那木棒足有自己两只手臂粗细,她很怀疑自己会不会一棒子把他给敲死。她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李大海,这猪头正安详地睡着,时不时呼噜两声,心下稍宽。
“哦对了,一会儿你去我那儿取些药水来喂他。流那么多血,又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得榨些枸杞子兑水给他喝。”神农道。
“谢谢神农爷爷。”小姑娘在长者面前一向乖巧得紧。这或许和她的家境有关,在家里只要讨好了爹爹或是爷爷,任她翻了天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神农笑了笑道:“你这小丫头,待会儿歇息下吧。他不会有事了,你也不用担心。”
说罢,他转身离去,那步伐只能用“健步如飞”来形容。
被野狗咬伤的李大海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南宫婉儿一直担心他伤势,久久守在李大海身边,未曾合眼。从小到大,她还未曾这般关心过一个同龄人,心头的异样让小姑娘颇有些不适。不过,她的小心思更多在琢磨着李大海,这个男人让她摸不清猜不透。娇生惯养又面容姣好的她一向眼光甚高,虽认识的男子不多,但个个对她毕恭毕敬笑脸相迎,唯独李大海跟块木头似得。她倒也不定要谁主动讨好才舒服,但李大海非但不够绅士,还明里暗里欺负她——至少她是这么觉得:他不会主动道歉,也不会逗她开心,哭了不给纸巾,下车不搬行李,更当着她的面“支帐篷”——如果他对自己稍有好感,又怎会如此作态,招人厌恶?可当她看到李大海递给她兽皮时温柔关怀的目光,还有他奋不顾身挡在自己面前,被野狗撕咬的伟岸身躯,这一切又让小姑娘心头如蜜般甜。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却又比谁都在乎自己。
那她对李大海的心思呢?傲娇的南宫婉儿不愿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不在乎自己的男人,她将心中的异样都归结于对李大海的感激之情——毕竟人家舍命救了自己。但不管她承认与否,在这个危机重重的史前世界,她算是彻底赖上这个男人了。人说到底还是动物,渴求安定,畏惧危机。南宫婉儿也是动物,而且只是一只弱小的兔子,原始的本能让她想得到一份安全感。别看她表面对李大海凶巴巴的模样,其实她很怕他一怒之下真的撵自己走。她不想再独自面对凶兽,不想在冰冷的河水中寻求生机,她需要温暖和庇护。
那份温暖,在李大海递给她的兽皮衣里;那份庇护,在李大海挡在她面前的身躯上。两样她都感受得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由不得她骗自己。若是李大海真的被野狗叼了去,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毅力再活下去。
“婉儿,你过来。”不多时,屋外传来神农的声音,他的身前放着个石盅,右手正握着块圆锤石块,石盅里乘着捣碎的枸杞。
“神农爷爷。”南宫婉儿边应着,边迈着细碎步子走出土屋。
神农倒了些清水进石盅,手指搅拌了下,枸杞渣将一盅水染红。他将石盅递给南宫婉儿道:“枸杞补血,甜糖生力,你且将这枸杞水喂给他喝下吧。”
南宫婉儿双手接过石盅,那力道颇为沉重,险些没承稳从她手中滑落。她喃喃道:“爷爷,您有勺子么,这碗好沉,我怎么喂他?”
“勺子,什么是勺子?”神农不解地看着她。“谁让你直接用这石盅喂了。人在睡梦中口舌不张,扁桃闭塞,你这么囫囵给他倒嘴里,那伢子没被狗咬死,倒是给你呛死咯。”
“那该怎么喂他呢?”
“用嘴喂啊。”神农的语气一副理所当然,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身来。“你先喝些下去包住,再将他嘴扳开些许,四唇相交喂给他不就成了?”
“啊?”南宫婉儿脸蛋胀得通红。
“快去吧,我还得出去再采些草药回来,这么多伤病未醒,还得担心会不会染上狗疯。”神农背过南宫婉儿,孤身朝部落外走去,边走边道:“要是得了狗疯,就是老天也救不回来咯。”
南宫婉儿端着那口石盅,低头默默不语。史前时代的人类不会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对于他们来说,嘴对嘴虽显得亲密些,却也不像现代人理解得那般敏感复杂。但南宫婉儿是现代人,虽和李大海有几分暧昧,可要扯上那层关系,却还八竿子打不着。这下可难坏了小姑娘。
她先将石盅端进屋内,满部落问勺子、吸管,答案都是摇头。正无可奈何间,熟悉花草植物的她生出一计,跑去部落周边转了圈,采了些空心莲子草回来。她从小爱好园艺,对不少植株都略有了解,这空心莲子草乃是种贱草,无论水陆都能生长,之所以采它是因为它的根茎是空的,故名“空心莲子草”。南宫婉儿将两头枝叶拔去,那独独的根茎便能当吸管用了。
她带着自制的吸管回到土屋,先吸入一小口枸杞水,再扳开李大海的嘴,缓缓吐出给他。如此二十余次,满满一石盅水总算给喂完了。她触摸到李大海的嘴唇,那里干涩异常,细看之下,不少褶处已生了细口,布满血丝。这也难怪,他流了那么多血,自然是缺水。于是南宫婉儿又盛来些清水,用同样的法子喂他喝下。
做完这一切,小姑娘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顿觉困意上涌,倒在李大海身旁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婉儿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呻吟。她急忙坐起身,睡眼惺忪看着一旁的李大海。他正在闭着眼痛苦地挣扎着,全身肌肉因为疼痛而紧绷,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正当她踌躇着要不要按神农吩咐,拿起木棒子时,李大海的眼睛艰难地睁开,双眸向她投来恳求的神色:“快……快把我杀了,我……我不玩了还不行么,毕不了业……算求!”
此时的李大海心里已把主脑的祖宗十8代问候了个遍,这混账游戏连个退出的设定都没有。南宫婉儿心中却是一阵酸楚,是怎样的痛苦才能让一个人想要了结掉自己。她着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大海……你……我……”
她的眼泪又开始不争气的簌簌滑落,心如刀割。
“我靠……你怎么又哭了!”痛苦万分的李大海可没半分心思陪她儿女情长,干涩的喉咙压抑地喊道:“姑奶奶……求求你快杀了我……!挨千刀的主脑……老子……老子不陪你玩了……老子……”
“砰”的一声,一根大木棒子劈风砸下。
“哼。”南宫婉儿嘟了嘟嘴,擦掉脸上的泪水。“就知道骗本姑娘眼泪。”
之后的五六天,李大海过着他二十五年来最黑暗日子。之所以称之为“黑暗”,前一半是因为他的肉体很痛,后一半是因为他没怎么睁开过眼。
“求求你……快杀了我……”——“砰!”;
“啊……痛不欲生啊……”——“砰!”;
“你轻点儿……我自己晕过去……”——“砰!”;
“等等,你先等等……”——“砰!”;
“姑娘,你听我说……”——“砰!”;
“老子尿快要憋不住啦!”——“……砰!”。
“神农爷爷,他已经好啦。”南宫婉儿笑着朝门外喊道,瞥了瞥李大海腰间,将木棒子扔到一旁。
当李大海再度醒转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先横向打了几个滚儿,顺不溜蹲起来双手抱住脑袋,却遮不住额头上一个乌青色雄伟壮观的大包。
半晌,他发现没有动静,缓缓抬头四下打望,却只见两条笔直的玉腿,再往上看去,南宫婉儿双手握着大木棒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大小姐,南宫大小姐,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您先把棒子放下,咱俩好好说话。”他哀求神色看着南宫婉儿。
这时,神农走了进来,见李大海卑躬屈膝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道:“你是一个部族的勇士,怎的如此畏畏缩缩?”
李大海有苦难言,生怕自己又被这妮子一棒敲晕。他紧张兮兮地看了眼南宫婉儿,一点点站起身,有如芒刺在背。好在小姑娘见神农进来,也不打算捉弄他了,放下木棒子,甜甜地喊了声:“神农爷爷好”。
“我靠……人面兽心啊,这妮子居然把神农也给骗了!”李大海心头嘀咕着。他定了定神,朝着神农恭敬道:“这位一定是神农前辈吧,晚辈大海部落族长李大海,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神农眉头微舒,摇了摇手道:“不必客气,救死扶伤乃是医家本责。你也别单谢我,小丫头这些天一直照顾你,你当好生报答她。老夫活这么多年,还没见哪位女子如此痴情。”
他这般话语,直把南宫婉儿脸蛋儿说得滚烫。如果说这就叫痴情,未免也有些夸张了——南宫婉儿这些天的确只守着李大海。这其中,虽有着些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也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把别的伤员都归为npc,并未太关心。而这一切放在神农眼里,李大海便成了南宫婉儿一心一意的情郎。
李大海心头却是两只野狗在打架。“照顾我,用木头棒子照顾我?可神农老爷子既这般说,想必不会信口胡诌。这妮子不会真对我痴情——哎,想什么呢。”
他嘿嘿笑了笑,转移话题道:“神农前辈,那日wo部族勇士被野狗围攻,我本以为必死无疑,不知后来却是如何?”
神农答道:“那日,我率部出来打猎,没走多远却听见隐约有嘶吼打斗声,正碰见你们被袭,所以将你们救了。”
“那我那些部族勇士们——?”
神农道:“来得及时,勇士们虽有不少已倒地,但大都还未断气。我们合力将野狗击退,将受伤的勇士转移到部落中治疗。有八个勇士没救回来,其余的都已经没事了。”
“八个……整整八个。”李大海双手无力地垂下,双眼无神地发着愣,喃喃自语道:“启长老说的没错,每次打猎都是最重要的事,是我大意了,我该早点儿听信乌离的示警,都是我的错。”
他想起自己对乌离说打猎轻松时,乌离一个劲儿摇头的样子。却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他会在八人之中么?
“大海,你何必如此伤心难过。人死不能复生,我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这些事还是看开为好。”神农的声音也有些沉重,安慰他道:“况且,打猎本就是危险重重,死人也算是常事了。”
李大海如鲠在喉,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些天他作为一个原始部落的族长,受到的刺激太多了,每一件都令他记忆犹新。一开始面对主脑,他信心满满侃侃而谈,觉得自己一定能带出个最伟大的部落。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无力,每一件事都是拼了命做,稍稍得意忘形点儿,却惹出了这般大灾祸。
“神农前辈,您知道么,就在他们死去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还在一起吃鹿肉,我还能记得他们每个人的相貌,他们围着我跳舞,可是——”两行泪水从他眼眶滑落。
神农神色间闪过一丝诧异,他凝视着面前这个青年人。半晌,他好似下定决心般,沉声道:“大海,你很爱惜你的族民,不知你可否愿意接纳我们部落。我们神农部落的前任族长打猎时被虎豹咬死了,上下一百口人现在人心涣散,都靠我一人苦苦撑着,我还要忙着外出采药……”
李大海回过神来,忽的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道:“神农前辈,您是说要神农部落投靠我们部落?”
神农点了点头。
“那您呢?”
“我?我自然随着一起。若是李族长嫌老夫年老无用,那——”
“不不不,我可不是那意思,我是佩服您医术高超,今后部落若是有您,卫生条件肯定有所改善。”李大海方才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看得一旁南宫婉儿一脸黑线。“而且,我听说前辈会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