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入伏,干燥无雨,最近持续高温,让我确信了租房是个明智之举。我和余季正把冰箱里买满了冰淇淋,楚灿也每天在帮我们熬煮解暑的绿豆粥。
检察院的实习工作已是初窥门径,我新参与办理了两起案件,一件盗窃,一件贩毒。合租的生活也更轻松惬意,我之前曾有过某种担心,但是经过这段时间与他们两个的相处,我渐渐感觉此前的顾虑当属多余。我不接受分手之后还能做朋友,但别人显然可以,这世界存在有很多人,也有很多我所不知的心理。
七月十九日,一个天气闷热的周末。这天傍晚下班,我们三个人没有回去,约好在单位大门口集合,去太虚寺的一条街上吃了一顿久违的火锅。
吃饭的地点是他们决定的,我只是跟着来。白鲢鱼头的红汤锅子搭配一两瓶冰镇啤酒,点的菜不多,但说的话不少,饭后继续在附近散步。
夏夜的城市喧闹如昼,路边行人如织,我们混迹在人群之中闲逛,在一条单行道的长街上走了一趟往返。一路无所事事,挑逗一下别人遛的小狗,在喷泉旁边欣赏一会儿水雾,或者在夜间营业的商场门外吹一下凉风。
我们走路回去,往忆雨江苑的方向,经过太虚寺的公交车站时,余季正稍微走在了我和楚灿的前面。楚灿迅速拉了一下我的衣襟,给我递了个眼神,我瞬间领会,和她一起跑到车站旁的广告灯箱后边躲了起来。我们偷眼瞅着余季正毫无察觉地一个人走远了,都不禁笑出了声。
“他好白痴啊,你说他会不会就那样一直走回家呢?”楚灿问。
“应该不会,他像是想什么心事走神了,估计很快就会返回来。”我说。
“那我们赶快换个地方躲吧!”她期待样地看着我。
我犹豫一下,想起了大一那次爬尚思山的经历,楚灿拉了我到树林里的灌木丛后去藏身,结果被山上的武韬和姚亦淑看个正着。此时情景,似有类似。
“不用了吧?万一他回来找不到我们,跑去四处乱找怎么办?”我说。
“哎呀,不会的!”楚灿带了点撒娇的腔调,“他找不到我们,肯定会打我的手机,我到时候再故意不接,就可以好好把他整一下了。”
“你要整他做什么?”我顺口一问。
“我讨厌他啊,碍手碍脚的……”她说完微笑一下,扭脸去看别处。
这很是暧昧不明的一句话,让我的内心一阵忐忑。我在试想如果合租的房间里没有了余季正,只有我和楚灿,那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不要藏了,我们出去找他吧!”我镇定地说。
“哦……”楚灿小声答应,跟着我从灯箱后走了出来。
站台旁的马路上,一辆辆公交车有序进站,候车的人群却是挤作一团。应该要到收班时间了,又有一辆车子驶进站来,还没等停稳,人们就涌了过去。
我无意扫了一眼,猛然看到挤车队伍的末尾安静地站着一个女孩。她肩上挎着一个白布挎包,手里拎着一个手提袋,正默默地看着我和楚灿这边。
“你看,那是姚亦淑吧?”楚灿又拉了一下我的衣襟。
我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姚亦淑,惊讶之余向她招了下手。她脱离开上车的队伍,朝我们微笑着,款款地迈步走了过来。
“好巧啊,竟然是你们。”她先开口。
“你要回学校?”我问。
“对啊,今天加班了。”她说。
“那你赶快上车吧,这趟是不是末班了?”我看见那辆车已经在离开。
“还有其它的车。”她头也不回地说。
“你别回去了,学校那么远,今晚去我们那里住吧。”楚灿突然热情地说。
“不用了,你们那里住不下吧?”姚亦淑微笑着推辞。
“住得下,你和我睡一起就行了,我那张床很宽敞。”楚灿走近了她,“我们晚上回去可以一起吹空调看电视,明天不用上班,还可以一起做饭。”
姚亦淑瞅了下我,样子有些犹豫。我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之前给她打过电话,曾说过让她有空来玩,但晚上的时段似乎不太合适。
“去吧,就住一晚。”我想了想说,“你如果明天有事,可以白天去忙。”
“那好吧……”她看看我们,终于答应。
姚亦淑问楚灿,我们住的地方离车站远不远,楚灿说不远,有一条近路。她说和姚亦淑很久没有见到了,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姚亦淑说她在这边实习,那家会计师事务所就在我们身后的一幢高楼上。
她们两个人问答几句,像是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我站在一旁看着灯箱上的广告,上面有一串紫色葡萄的图案,是在宣传一种酸酸甜甜的果汁饮料。
挤满乘客的公交车走远了,被捉弄过的余季正也返身寻了回来。我们按照楚灿的指点,走了车站旁边的一条小路。先往下走了一段比较长的石头梯坎,然后绕路走了一条小街,回到住所开门进屋,已将近晚上十点。
楚灿一进门,就把高跟凉鞋踢落在了地上,大呼小叫着说走累了。余季正说回来的小路是她自己挑的,纯属于自讨苦吃,这就是她晚上捉弄人的报应。
楚灿捡起拖鞋朝他丢了过去,他连连跳着躲过两只,然后用脚把拖鞋远远地踢到了墙角。嬉皮笑脸地说这下没鞋了,看楚灿过一会儿怎么去洗澡。楚灿佯装很生气,光着脚冲了过去,抓住了他一顿连踢带打,却也只是做做样子。
我让他们不要打闹了,余季正也求饶说今天有客人来,要楚灿给他留点面子放过他,两个人这才作罢。我给姚亦淑找了双拖鞋,帮她把随身带的包找地方放好,又从冰箱里拿了个冰淇淋给她,然后领着她去看房间。
“我住这一间,靠门这张床是我的。”我给她介绍,“这几天热,我们晚上都开着窗户睡,过几天更热了,我准备铺张凉席打地铺。”
“哦,你们收拾得很干净。”她看了看木地板,随后问我厨房在哪里。
我和姚亦淑去了阳台,这边的光线完全不需要开灯,我拉开一扇窗户,感觉到了一阵热风流动。站在这里望出去,城市里的辉煌灯火在浩渺的夜空之下显得微不足道,滨江路上的街灯明亮耀眼,但所照亮的区域也只是公路的一线。
“那里就是嘉陵江。”我指向一处黑暗的地方,“这里白天的视野很好,能看到江对岸,也随时能看到轮船。”
“我们事务所的楼上也可以看到,还可以看到一座大桥。”姚亦淑说,“上个月三峡蓄水了,我感觉现在的江面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觉得没什么变化,不过就是修了一座大坝,影响不大。”
“长江被截流了,这边的水位变高了,我感觉今年夏天更热了一些。”她看着我说,“好端端的一条江水,非要去修大坝,拦住了水,也能拦住鱼。”
我并不太了解那项水库的工程有什么利弊,也在内心深处对此不感兴趣。
“你还是喜欢大海吧?”我转移话题。
“是的。我准备考研了,去沿海的城市。”她又看向了外面。
“你要去哪里?”我很早就知道她要考研,但是第一次听她说要去沿海。
“上海。”她说。
我稍稍一愣。不知何时,上海这个地名也成为了我潜意识中的一个敏感词。我知道那是因为苏筱云在上海,我不想听到她,也不想听到有关她的事物。
“大四就可以考研了吧?”我问了个人尽皆知的问题。
“明年一月份考试,今年九月开学后就可以报名了。”
“你应该准备好了吧?”
“心理上准备好了,功课上还有很大差距。”她笑着说,“读研我想换一个专业,难度有点大,一直在补课。你呢?不想试一下吗?”
“我不试了,我都没有准备这个……”我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该考去哪里。我不想再在学校里待下去了,等到毕业,找个工作,尽快能养活自己。”
“那样也好。早几年工作,积累下经验,将来发展会有优势。”
“我会试着先在这边找工作,尝试考一下公务员。”
“你可以留在这个地方,这里很好,有大山,还有大江……”
我们默默看了一会儿阳台外的风景,黑暗一片的江上浮现出了几点灯光,是夜航的船只。我想起了和姚亦淑一起乘火车来重庆的情景,感觉恍如昨日。
“你那年上大学,就应该选择沿海。”我说。
“是你应该选,你应该去上海。”
“你为什么要去上海?”我不及去细想她上一句话的言外之意。
“我和筱云约好了,我考研去上海,她来重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