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从姚亦淑的口中听到了苏筱云,这件事的稀奇程度,就好比眼前这扇开着的窗户里,扑棱棱地飞进来一只蝙蝠。我惊疑不定,又稍加琢磨。她说她们约好了考研,互换城市,听来就像是一种上下半场的游戏。
“你们还有联系吗?”我硬着头皮询问。
“有的,有时会发短信。”姚亦淑小声说。
“她的理想不是出国留学吗?又想考来这里做什么?”我索性想问个究竟。
“这个,我也不清楚。”她有些犹犹豫豫,“她和你没有联系吗?”
“我和她?”我不禁呵呵一笑,“早就分手了还联系什么?她和我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什么她的消息。今天是听你说,我才知道。”
我听到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一些声响,像是楚灿穿着拖鞋在走动。阳台上的光线忽然暗了一些,姚亦淑的身影模糊不清,最显眼的是她的马尾辫和白衬衣。
“她想考我们学校,问过我一些情况,我都帮她打听了。”她说,“我要考的那个专业,她们学校有硕士点,我也向她咨询过。我们都觉得对方学校的对应专业条件更好,也都想换一个地方读研,所以才说好了考研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我暗自松口气,刚才有一瞬间还怀疑这事与我有关。想要忘记过去,必须首先认清现实,我疑心苏筱云旧情难忘,可能正是由于我的内心难以释怀,我自感可笑,警诫自己今后再不可以这般自作多情。
这世界上不仅有近在咫尺,还有海角天涯。苏筱云可以选择去她喜欢去的任意地方,不管那里有我无我,她都可以去。这事,现在将来都与我无关。
楚灿过来招呼姚亦淑去看她的房间,我也跟着走回了客厅。楚灿又安排姚亦淑和她先后去洗澡,我和余季正都回房间稍微回避了一下。
再出来的时候,两个女生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姚亦淑赤脚穿着拖鞋,换了一件楚灿找给她的宽松白色T恤。楚灿穿着睡衣,一边梳着湿漉漉的头发。
“我们今晚看个电影吧,我白天刚租回来的碟子。”她说。
“又是恐怖片啊?一点都不吓人,我都要看麻木了。”余季正嘟囔一句,然后去电脑旁边拿过来一盒影碟。
我问他要了来看,影碟封面上的场景阴森诡异。一条破败的楼道走廊,地面覆盖着泛蓝的水渍,远处站着一个难辨性别的小孩,身后还飘着一个戴兜帽的小女孩的影子。下方是影片的名字,白森森的四个字:鬼水凶灵。
“你们敢不敢看?听说这个片子很经典的……”楚灿又说,“今晚我们还多了一个人,就一起看看吧?”
“那就看吧,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怕。”我把影碟还给了余季正。
余季正负责操作电脑,然后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近旁。等楚灿起身跑去关掉了客厅里的大灯,影片正式开始播放。
姚亦淑和楚灿挨着坐在长沙发上,我独自在边上坐着一个单人沙发。房间里只剩了电脑屏幕的光亮,而那光亮又是来自于影片的场景,阴郁的画面自然也就光线暗淡,配合着瘆人的音效,让我渐渐感觉出一些恐怖。
故事的情节简单:一位名叫松原淑美的女人,离异后带着女儿郁子住进了一处老公寓,随后接连遭遇了许多奇异现象。淑美经常能看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郁子也经常会捡到一个红色的书包。后来调查得知,这里失踪过一个叫美津子的小女孩,而那个小女孩正是因为一次意外,淹死在了楼顶的蓄水塔里……
影片的高潮部分就是房子里到处都在漏着污水,水龙头里面会流出一绺黑色的头发。浴缸里一片污秽,然后猛地从里面伸起来一双腐烂的小手……
“啊!”楚灿惊呼了一声,声音不算大,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余季正赶忙过去打开了灯,我看到姚亦淑的表情十分平静,居然还看得十分专注。
影片的结局我没有看太懂,似乎是淑美已经死了,郁子长大之后又偶然回去了那所公寓,看到她妈妈和那个叫美津子的小女鬼在一起。母女人鬼殊途,再难相见,妈妈为了保护女儿不受伤害,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我隐隐感觉这个故事的情节元素跟眼前的这两个女孩都有所关联:父母离异,女儿跟着妈妈生活;妈妈去世,更关键的是涉及到水……
我认为这部影片没有以血腥的画面来吓人,更注重伦理方面的一些心理暗示,需要仔细联想,恐怖的感觉才会淋漓尽致。我不知道她们会怎么想。
我们看完影片,每个人的状态都轻松了一些,余季正放起了流行歌曲,楚灿去从冰箱里取来了一大串葡萄。我们吃着葡萄,坐在一起聊天,没有再讨论刚刚看过的剧情。冰凉酸甜的滋味由舌头一路传递到肠胃,分外的舒坦。
睡觉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两点。我睡前冲了凉,但是后半夜的天气似乎更加闷热,只睡了一小会儿就被热醒了。我浑身是汗地起了身,只穿着一条沙滩裤去了卫生间,拧开洗漱池的水龙头,眯缝着眼睛用凉水洗了把脸。
我猛地看到洁白的洗漱池里有了一些殷红色的东西,吓得后退一步。同时看到墙上的镜子里显出一张狰狞的面孔,鼻子和嘴巴的部分,鲜血淋漓……
我流鼻血了,在刚看过恐怖片的晚上。我很快定下神来,心中的恐惧也一掠而过,我用冷水把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流血也随即止住了。
卫生间的地板上落了几滴血,我上身赤裸着,胸前也沾了几点。我继续做着清理,突然感觉门口站了个人。我惊慌之中回头一看,是姚亦淑!
她披散着头发站在门边,穿着那件白色T恤和长裤,神情恍惚。
“你醒了?”我问她。
“你怎么了?”她看见我的样子,眼神清醒了许多。
“没什么,流鼻血。”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你用凉水拍一下额头,会有效果。”她关切地说。
“没事了,已经止住了。你没睡好吗?”我问。
“我刚才,梦到我妈妈了……”她稍稍低下头说。
我一下想起了今天的日期:七月二十日!
今天是姚亦淑的生日,也是她妈妈的忌日。三年前的这天,我们一行四人去映云镇玩。我们走之后,她妈妈划船去了小庙里烧香求愿,结果一去无回。
这几年,我其实一直都记得姚亦淑的生日,但都是当做普通的日子平平淡淡地度过了,没有言语上的祝福,也没有赠送礼物。她应该也记得我的生日,她的做法和我一样。我发现我和她的确有一些相似之处,比如楚灿说过我们都不怎么爱说话,比如我们都不喜欢照相。比如今天,我醒来的时候,她也醒了。
我没有再去睡觉,轻轻走去客厅坐在了沙发上,姚亦淑随后跟了过来,安静地坐在了我的对面。我们在朦胧的黑暗中对坐,这类似的情景,曾有过一次。在莲尾村的那个晚上,我喊了一句梦话,醒来之后,对面坐着的人,也是她。
“今天是阿姨的忌日。”我小声说,“你梦到她,是又想她了吧?”
“嗯……”她微微点头,“每年的这几天,我都会很想她。晚上看那部电影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刚才梦见和她一起坐了一艘帆船,在大海上漂着。周围天青水蓝,海鸥飞旋,我还给她拍照。后来我一转身,她就不见了……”
“已经过去三年了,你还是不要太伤心。”我劝她。
“是三年了,三周年。”她的声音低涩,让我听来一阵伤感,“我妈妈那天是去替我求愿,我应该陪她一起去,如果我也去,她可能就不会出事了。我今天应该去她的坟前祭奠,但是却在这里,回不去……”
“我这几年也总记得这个日子,也知道是你的生日。”我继续劝她,“意外都是人所难料的,过后再去设想种种可能,也只是徒劳无用。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不管将来去到哪里,就算不能亲自回去,也还可以远远地祭拜。”
“我知道。我平时情绪还好,也不会总去想那些,只是每年临近这几天,就难免会有些难过。”她挺直了一点身子,坐得端端正正。
“想念是可以控制的,感觉痛苦,就不要去想。”
“我知道。想念过世的人,开始会很痛苦,后来就会慢慢淡去。因为年长日久,阴阳两隔,时空会阻碍人的记忆。最痛苦的还是想念活着的人,尤其是你知道他在哪里,而没有办法看到,更没有办法在一起……”
“这样的人,可以忘掉……”我侧目低语,似乎听见,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