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大学毕业实习正式开始。市检察院距离我们租房的地方步行要走十分钟左右,要过一座天桥,两条马路,这一带的区域都唤作太虚寺。
太虚寺,仅是一个地名,现在并没有真正的寺庙。这里是市区的一处重要交通枢纽,距离市政府和市中心都不远,因此算是一个繁华的地方。
实习第一天早上,学院的老师专程前来,带领我们一帮学生面见了检察院的领导。首先一起开了个小会,算作交接仪式,而后分配人员。我、楚灿和余季正三个人都被安排在了公诉处,跟随不同的检察官,学习书记员的整套工作。
检察院的院子不大,灰色的水泥地面,半个院子停放着车辆,另外半个院子留作通道。两栋老办公楼都只有三四层,普通办公室的面积也大概只有十个平方,我的办公室在二楼中间,楚灿在二楼最边上一间,余季正在一楼。
办公室里也是水泥地,深黄色的木门,还使用着明锁锁头,暗红色的木头窗户,窗台上摆着一盆兰草。墙边有两个文件柜和一个铁皮保险箱,靠窗一张大办公桌,是检察官老师的位置,门边一张写字台,是我的位置。
我跟的检察官老师姓李,年纪和我父亲相仿。他是当兵转业,在检察院工作已经有二十年,行走坐立都带着一股军人风范,说话也透出一种威严。我们见面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聊天,他真就像一位和蔼的长辈,问了我许多问题。
第一天实习,我先熟悉工作流程。听老师介绍讲解,自己也看了几本已经结案的卷宗。感觉材料整理方面的要求和法院有类似,不过这里都是刑事案,审查立案,办案起诉等环节,又是一套陌生的程序。我凭借以前的实习经验,认为这个工作不难上手。此外,我抽空打扫了一下办公室,整理了办公桌和文件柜,还给李老师沏了一杯茶。傍晚下班前,李老师告诉我检察院有单位食堂,以后中午可以拿他的饭卡去吃饭,还给了我一把办公室的钥匙。
实习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办公室签到,然后洒水扫地,把暖壶打满了开水。李老师一来上班先表扬了我几句,随后便给我分派了一项工作。
“小詹,这个案子你看一下,审一下证据。”他甩了一本案卷给我。
我接过顺手翻开一看,当即吓了一跳。侦查卷宗里面粘贴着几页案发现场的照片,我翻到的一页恰好是被害者的遗体。一张腐烂变形的人头特写,画面血腥恐怖,我看得一阵反胃,赶紧又把案卷合上了。
我坐着冷静了一会儿,才敢打开再看。这是一起典型的情杀案件,案情很简单:凶手与一个有夫之妇有染,奸情败露之后,女人坚决要断绝关系,凶手于是趁夜杀人,把那女人杀掉之后埋到了自家屋后的菜地里。女人的丈夫随后报案,但是凶手潜逃,一个月之后才落网。
公安机关侦办提交的证据已经非常齐全,足以起诉定罪,只是犯罪嫌疑人的供词内容稍有不足,只有两张纸。我给李老师汇报了这个情况,他决定带我一起去监狱提审嫌疑人,补充一份询问笔录。
关押本案嫌疑人的监狱在郊区,李老师带我乘坐了检察院的公车过去。铁门高墙,环境幽静,我第一次到这种地方,竟然感觉有些兴奋。
嫌疑人刚刚三十岁的年纪,身形瘦小,神情木然,在询问室的铁窗里一直深埋着头。李老师连续问了他几个细节,他的回答都是含含糊糊,虽然和之前的供述没有什么出入,但是对于杀人起因的问题依然交代的不是很清楚。
李老师突然来了个电话,他看了下手机,示意我继续询问,起身去了外面接电话。我感觉有些紧张,看了看旁边站的狱警,思考了一下提问的内容。
“说一下吧,为什么杀人?你为什么那么恨她?”我问。
嫌疑人挪动了一下身子,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冷冷一笑。
“我没有说过我恨她,我从来没有恨过她……”他低沉着声音说,“我杀她就是因为她不愿意和我好,我说啥子她都不愿意。不和我好,要跟别人,我死都不会答应。我认罪,我就盼早一天死,好到地下去找她。”
“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没有?”我又问。
“我知道,最多就是一死。那天是她男人不在,在的话我要一起杀!”
“你知道杀人偿命,也盼着早死,为什么作案后还要跑?”
他低头不语,我重复问了一句,也还是不回答。李老师正好回来,我便把刚才记的笔录给他看,也告诉了他刚问的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作案潜逃?”李老师威严地问,一边示意我暂缓记录。
“我跑,不是因为我怕死。”嫌疑人这才慢慢地说,“我是想多等几天,我希望她还能活着。我感觉当时没有杀到她的要害,但她就是流了太多血,我埋她的时候也没有把土踩实,我想她可能会自己醒过来,自己爬出来……”
我没有再记下一个字,感觉眼前的这个凶手令我厌恶至极。我没想到一个人的心理会变得如此扭曲,更没想到牵涉感情的事会让人的心理扭曲至此。
这个案子几天后就开庭了,起诉及庭审的整个过程我都有参与。一审宣判的结果毫无疑问,死刑。嫌疑人当庭表示服从判决,不提起上诉。
李老师在庭审结束后问我对这个案子的感受,我说那个罪犯纯属于心理变态,死有余辜。他不置可否地笑了,说年轻人你需要经历的事情还很多。
我对老师的话似懂非懂,只认为自己确实存在专业理论方面的欠缺,因此抽时间回学校的图书馆借阅了两本书:《刑事证据学》和《犯罪心理学》。
时间一晃,七月中旬。实习工作按部就班,合租生活也形成了一些规律。
楚灿定了闹钟,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喊我们起床。起床后轮流洗漱,结伴出门去吃早点,然后赶在八点之前,去单位上班签到。
中午下班,我们会一起回去做午饭。虽然李老师给了我一张饭卡,但我并没有使用,只在有一天午间加班的时候去食堂吃过一次。
自己做饭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我们的厨房在阳台上,有一个集**气的燃气灶,但房东留下的只有一些基本的厨房用品,比如菜刀案板和抽油烟机。我们到超市添置采购了一些烹饪用具和调味品,也新买了碗筷和大米面粉。我们买菜就近去附近的农贸市场,当天要做的菜会提前一天买好,存放在冰箱里。做饭分工明确,但是效率不高,往往忙碌一中午,吃完饭也就快到上班时间了。
余季正的主要分工是洗碗,楚灿负责焖米饭和给我做帮手,我的任务是掌勺炒菜。我开头几天给他们做我的家乡菜,但他们都提意见说不合口味,于是只得转攻川菜。我为此特意买回来两本川菜菜谱,通过几天的认真钻研,厨艺进步很快,盐煎肉和鱼香肉丝已经做的相当地道。
楚灿也会炒菜,指点过我怎样炒回锅肉,不过她自己只做素菜,一般是红烧豆腐、凉拌茄子、蒜泥黄瓜和番茄炒蛋这四大样。除此之外,她尝试做过一次蚂蚁上树,结果没控制好火候,把粉丝烧成了一团黑铁丝的样子。她说她最拿手的菜是麻辣鱼和水煮肉片,许诺过节的时候做给我们吃。
傍晚下班后的时间最为宽裕,我们会一起去买菜,偶尔也会炒菜做饭。更多时候是由楚灿熬一锅白米粥,就着吃一些买来的馒头咸菜,清淡爽口。
晚饭后出去散步,去广场跟着消暑纳凉的人们跳几下舞,或者去体育场跑几圈,打打羽毛球。运动之后舒坦地出一身汗,然后回去洗澡睡觉。
晚上有时也会呆在房间里看电视,我们三个人一致的习惯就是从来不看电视剧,只看娱乐节目或者体育比赛。余季正对体育节目不感兴趣,反倒是楚灿会和我一样看得津津有味,她还知道不少体育明星,比如科比、舒马赫、贝克汉姆,甚至这个月初刚刚获得温网冠军的费德勒。
此外,我们还会经常租一些影碟回来看。余季正把他的电脑搬了过来,又在附近的一家音像店办了会员卡,挑选影片的事情由他和楚灿做主。楚灿喜欢看的类型却是我不喜欢的,那就是恐怖片。
我挑了一个白天的时间给姚亦淑打了电话,询问了一些她的近况,然后把我合租的事告诉了她。
“你不是也在太虚寺实习吗?有时间就过来玩吧。”我说。
“好的。”她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