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云要和我分手了。我预想过这会是我们之间矛盾发展的必然,但是真正面临的时候,感觉还是无比突然。
我们站在教室的讲台上,相距不远,却又遥不可及。周围死一般的沉寂,我看见细碎的阳光变成了流动的黄沙,慢慢地在我脚下堆积。我伤心欲绝,但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我不敢去看她此时的样子,只希望她也不要流泪。
为了刚才的这一刻,或者说为了讲出那最后一句话,我想她一定考虑准备了很久。我们这么长时间的互不联系,各自应该都想过好多问题。关于爱情的那些难题,我们其实只是一知半解,草率去尝试,无异于玩火自焚。
我认为没有必要再向她解释什么,更不能和她当场争辩甚至吵架。我相信她不是开玩笑,我相信她心意已决,既然如此,我尊重她的决定。
“你想好了吗?”我气若游丝地问。
她没有出声,低垂着头,纷乱的头发搭在肩上,显得颓然无力。
“我知道了……”我咬了下嘴唇,“我走了……”
我狠了狠心,把她抛下,独自走出了教室。我并没有走远,躲在了走廊边的楼梯拐角。在我们感情开始的地方结束这段感情,这似乎是她有意的设计。我还不想就此离开,我想她有可能会突然追出来,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等了很长时间,然后才看到苏筱云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她有些摇摇晃晃的走路,微微低着头,发丝遮蔽着面容,憔悴的像是经历了一场风沙。
我躲藏的并不好,只要她回头一看,就必定能发现我。我好想喊住她,但又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出声,不能过去。那个女孩已经决意要离开了,我不能再去牵她的手,她今日走后,将与我毫无关系。我看着她的背影,肝肠寸断。
我感觉地面震动,墙壁倾倒,头顶的灰土像瀑布一样落了下来。门窗破碎爆裂,无数尖锐的木刺裹挟着玻璃横飞过来,插满了我的身体……我疼痛欲死,但又无心挣扎,我不跑不躲,想就此掩埋进这片坍塌的废墟……
回家,我不知道怎么走的路。当着家人,尽力装作平静。吃晚饭的时候,他们询问我脸色为什么不太好,我推说有些头晕,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
晚上很早就躺上了床,但是直到凌晨才睡着。我接连不断地做噩梦,有连续的剧情,也有零散的片段,几乎所有的梦境都与苏筱云有关……
第一个梦境。
场所是一间漆黑的教室,地板黑暗无光,却又深邃诡谲,向下望去就像一道无底的裂谷。看不到外面的天色,所有的窗户上都遮挡着黑色的绒布窗帘。
黑板的面积很大,几乎占满了整面墙,表面乌黑油亮,映出了许多模糊不清的幻影。深灰色的墙壁,上面贴着黄纸红字的标语,就像是一道道符咒。
教室里摆的不是课桌,而是一张张狭小的木板床,我和苏筱云相隔着一条通道,都在最靠近讲台的位置。我们各自占据着一张小床,趴在被窝里看书,被褥都是白色,枕头和床单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点杂色和污渍。
我的床头点着一支燃烧到一半的白蜡烛,而她那边是一支红蜡烛,床头附近蜡油堆积,如同千年老树的盘根虬结。
我和苏筱云都没有说话,偶尔相视一笑。我们不停地翻着看书,书页上印刷的字迹很淡,油墨呈现出一种渲染过的灰色。纸张被快速翻过时,发出微弱的刺啦刺啦的声音,被带动的空气吹拂烛火摇晃,不时冒起一缕缕的黑烟。
感觉天气很闷,我穿着背心短裤,被子也很敞开。苏筱云的被窝却是捂得很严实,里面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我能察觉到她的被子在蠕动,也隐约在她的另一侧看到有一个人的脑袋,但是面部一片模糊,辨认不出究竟是谁。
除了我们这里有光亮之外,教室里的其它地方都是一片黑暗。我朦朦胧胧中看到两侧也有不少木床上躺着有人,但是都丝毫没有动静。有的被白色的床单盖着头,只显出一副身躯的轮廓,有的露出脑袋,但是黑黢黢的看不到五官。
苏筱云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笑了笑,露出了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
“你怎么一个人?你同桌呢?”她问我。
“我同桌就是你,和你分开了,我就没有同桌了。”我笑着说。
“肯定有的,你找找看,就在你被窝里。”
我完全不信,掀开被子查看,根本没有其他人。我又突然发现,我的左手腕上系着一条很长的红线,我用手一拉,发现其实只是短短的一截。
“你怎么还不睡觉啊?”她又问。
“我等老师来上课。”我说。
她笑着摇摇头,我看到有一条模糊的手臂从被窝伸出来,揽住了她的肩膀。
“这里不会有老师来的,你睡不着的话,就拜拜菩萨吧!”她说。
“菩萨?在哪里?”我惊奇的问。
她没有答话,只是朝后摆头,向我示意了一下。
我急忙扭头向教室后面看去,看到后墙上有一个金碧辉煌的神龛。前面摆着一张紫檀的供桌,上面摆满了林林总总的供品,烛火荧荧,香烟袅袅。神龛中有一尊菩萨在莲台上打坐,垂目拈指,旁边守护着一头白象。
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感觉供桌上的烛火突然明亮了起来,再一细看,菩萨竟然瞪大了眼睛,在对我怒目而视……
第二个梦境。
场所是一个小教堂前的草地,绿草如茵,正在举办一场婚礼。
我低头能看到自己身穿的黑色西装,打着红色的领结,衣服袖口露出一点白色的衬衫,皮鞋铮亮。我身旁有一位穿着白色婚纱的女人,她轻轻的挽着我的手臂,脸上遮着一层带有纹饰的白纱,看不清楚面貌。
在我们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坡度柔和的山丘,上面长满绿草,间有野花。山丘旁边有一大片碧蓝的水面,有白云倒映其上,只是不知道是湖水还是海水。
在场的人有很多,看起来都是盛装参加婚礼的宾客。他们在教堂门口的台阶两旁站成了长长的列队,一直延伸到了山丘的远方,看不到队尾。
我举起身旁女人的手,她戴着白布手套,轻若无物。我们缓步向前,人们纷纷拥挤过来,欢笑着祝福,热烈地鼓掌,白色的小碎纸屑漫天飞舞。
人群避让开来,在我们面前空出了一块圆形的场地。我看到了一架最老式的木箱照相机,支架很高,箱体庞大,很不协调的挡在了路上。相机后面走出来一个头戴礼帽的女人,她扎着马尾辫,脸上浓妆艳抹,居然是苏筱云!
“祝贺你!”她朝我甜甜一笑,伸出手来。
我微笑着没有说话,只和她简单握了握手。
“等一下照相,记得笑开心一点。”她说。
她返身钻到了相机后的一块黑布之下,就像是一下凭空消失了。我看着照相的镜头,感觉像对着一个黑洞洞的炮口。旁边的宾客鼓噪喧哗,有人提醒我们笑一下,我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眼角瞥见身旁的女人也翘起了嘴角。
轰的一声,我心里一惊。我看到相机那里腾起了一股黑烟,紧接一道白亮的闪光,眼前突然就变成了一片黑暗。我用力睁大双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所有的声音也在一瞬间消失了,耳边只剩下了自己脉搏的跳动声。
我心里恐惧至极,双手四处乱抓,但是触碰不到任何物体。我在原地小心的转圈,却不敢随意迈开半步。我大口的呼吸,随后又狠狠地咬牙。腮边的肌肉不停的鼓胀收缩,疲劳而又酸痛,嘎吱嘎吱的磨牙声清晰无比。
感觉过了很久,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应该是个女人,她温柔的握住了我的手,但是我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你是谁?”我惊恐的问。
她没有回答,轻轻拉了拉我,示意我跟她走。我小心翼翼的抬脚落地,感觉像是踩在厚厚的毛毯上。我被她牵着手走了一段路,突然感觉迎面吹来了一阵潮湿的凉风,然后脚底一陷,便一脚踏入了水里。
她没有停下,牵着我继续往水中走去。我慌乱起来,想停步转身,发现腿脚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只能往前,不能退后。我感觉水域一点一点的变深,在我被水淹没到胸口的时候,她放开了我。
“你自己走吧……”她小声说。
我来不及辨识那个声音究竟是谁,只感觉冰冷的水已经浸湿了脖子,然后是下巴……我声嘶力竭的叫喊,但是身体无法控制,还是继续往前。
水慢慢地灌入了我的嘴巴,然后是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