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给苏筱云打电话,也不敢去乌远找她,我把她送我的手链丢失了,我感觉无法面对她。原先是和她赌气,现在自知理亏,变成了一种畏惧。
这个暑假,学院布置了暑期实习作业,我自己去县人民法院找了院领导,被分派到了立案庭。每天按时上下班,实习了两个星期。
八月初的一天,俞俪打电话告诉我,苏筱云回来了。她让我去和苏筱云好好聊聊,回头一起去她家里玩。我心里想,但愿能好。
盛夏八月初,农历六月中,午后一点过,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阳光耀眼夺目,我走路去了苏筱云家,一路看着脚下,踩着自己的影子。
院门虚掩,我在门外站了一下。从门缝看进去,去年栽种向日葵的园圃今年已经变为了菜地。我轻轻推门进去,院子里没有人,迈步往屋里走,感觉地砖被晒得发烫。经过菜地旁,黄瓜架下有一只蝈蝈懒洋洋地叫了几声。
屋门开着,门口挂着一幅绿纱门帘,我记得去年是一幅淡青色的竹帘。一楼的客厅里,地上有一台电风扇在呜呜地吹风,苏爸爸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午睡,身边搁着一把蒲扇,鼾声清晰。我没有敢惊扰他,放轻脚步走上了楼。
楼上卧室的门也开着,我走到门边,就看到了苏筱云。她披散着长发,身穿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背对着我坐在窗前的书桌旁。阳光穿过淡紫色的窗帘,在房间里投下一片微亮的光影,她静坐在光影之中,就像是一个定格的镜头。
我轻轻叩门,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走了过去,看到书桌上一堆凌乱,其中有些东西是我送给她的,也有的是我们共同拥有的。
她手里拿着一个紫色封皮的笔记本,那正是我们恋情初期的见证。里面有她写给我的话,也有我写给她的诗,那时候的我们,几乎无话不谈。
“你坐吧。”她淡淡地说。
我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她身旁。她用手扶住额头,揉了揉两边的穴位。
“怎么了?头痛吗?”我关心一句,但是听来毫无温柔。
“痛!心里更痛。”她说。
“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解释。
“我知道,你是听我的话,才那样做的。”她看着窗户说,“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做的很对,你没错,都是我的错。”
她显然还在生气,我不敢接话,生怕再说错什么。我心生怜爱地看着她,观察她有无变化,外表似乎没有,我也只看了她的一个侧脸。我感觉她身上的气质似乎变回到了我们相识以前,让我有点陌生,让我敬而远之。
“摆这么多东西出来,你在做什么?”我看了看桌上,找了个话题。
“抽屉里太乱,想整理一下。”她随手拿起一样,像是在给我解说,“这支钢笔,是你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一直在用,也一直都很好用。可惜这学期把笔帽弄丢了,只好另外找了一个,但是不太搭配……”
“你今年生日,我的确是忘记了,我们那天聚餐,我喝醉了。”我说。
她不理我,脸上露出来一种古怪的微笑,又拿起了一本小相册。
“这几张照片,都是去年拍的。”她像是自言自语,“可惜没有一张是我们两个人的合影,以前开玩笑,说去照相馆拍婚纱,真的是谁都没有当真……”
“筱云,你不要这样,是我不对。”我开始感到慌张。
她不看我,自顾笑着,拿起那本笔记本,展开了第一页。
“这个本子,我一直带在身边,经常会看。你以前会给我写诗,还总有那么多灵感,有时候两三天就有一首。可是这一年,你就只写了一首……”
我无言以对,看着她把本子放下,又拿起了一样。
“这条编织的旧手链,我一直保存着,我后来想过,没必要给你换的。还说什么把你拴住,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人不在近前,心也就会慢慢远离……”
我看着她,听她一样一样说着书桌上的那些东西,感觉心在一点一点地被她撕碎。我想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似乎是说完了,也似乎是说累了,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手上还拿着周砺刚送给我们的那个同心结。她刚才说,我们变成了这样,别人听了肯定不会相信。
“他们都劝过我,都觉得我们可以和好。”我小心地说。
“你自己觉得呢?”她皱着眉问。
我不回答,感觉说不出口。她的嘴角挂出一丝轻蔑的笑,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了我的背后。我静静地听着后面房间里的声音,坐着纹丝未动。
“你过来。”她轻声唤我。
我慢慢转身,见她已经换好了一条紫色的连衣长裙。我最早见她穿这条裙子,是在她去年的生日宴会上,裙子依然很合身,她也依然是那么漂亮。
她侧过身去,示意我帮她拉好背上的拉链。我想起了以前同样的情景,那时看见她一点雪白的肌肤,我会感觉心跳加剧。但是这次,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不由地从后面抱住了她,用手臂把她轻轻地环绕。她的身体后仰,软软地靠在了我的胸前,我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就像是小雨后的丁香花。
“筱云,对不起,我弄丢了一样东西……”我心中一阵绞痛。
“我看到了。丢就丢了吧,找不回来了……”
“你重新送我一个吧?”我犹犹豫豫地问。
她从我的怀抱里轻轻挣脱,然后转回身看着我的脸,神情冷漠。
“没用了,我栓不住你,也熬不过你。”她说。
我们一起下楼,她爸爸还在沙发上睡着。临出门前我又看了他一眼,心想着或许今后就很少见到他了,我感觉应该叫醒他,恭敬地向他道别。
午后的阳光仍是灿烂,我和苏筱云从她家里出来,走了一条小路。她慢慢地走在前面,我跟在她的身后,几乎一路无语。我们走去了县城东边的田野,穿过一大片麦地,最后到了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地方。
学校正在放假,校园里一片寂静,从校门口到教学楼,沿路都是杨柳的树荫。我们以前班的教室没有锁门,里面也没有人,只在门边放着几样粉刷工具。教室里白色的墙壁有些灰暗,黑板也有些发灰,似乎还是我们去年毕业时的景象。
我们找到以前同桌时候坐过的位置,一起过去坐下。就像曾经的那样,苏筱云坐在靠里,我坐在靠外,我们都没有讲话,仿佛此时正在上课。
窗外树影晃动,是花园中高大挺拔的白杨,浓绿茂密的树冠中有风穿行,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斜照进来,在我们周围投下一片明亮的区域,光线之中有无数细微的灰尘在弥漫飞舞,像是升起,又像是坠落。
我们不知道坐了多久,苏筱云默默地站起身来,用指节敲了敲我的桌子。
“詹语同学,跟我上讲台,回答几个问题。”她像是带着一点笑意。
“哦,是要笔试吗?”我跟着她站了起来。
苏筱云衣裙翩翩地走上了讲台,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字。她的一笔一画都非常用力,就像是在雕刻一块碑文。我也拿了一支粉笔,站到了她旁边。
“我看到你,就不想和你吵架了,这是为什么?”她写了一个问句。
“我不会和你吵架。”我在旁边写。
“我以前说过的话,你都记得吗?”她又写。
“都记得,所有所有。”
“有些是我胡说,还是忘记吧。”
“忘不了,我记性很好……”我的粉笔沉重了起来。
她微微低下头沉思,指间紧紧捏着半支粉笔。
“如果分开,还可以做朋友吗?”她写得飞快,粉笔划过黑板,声音刺耳。。
我的手腕僵直,粉笔在黑板上拖出了一道弯弯曲曲的细线。
“我不知道……”我感觉手上的指甲已经在碎裂。
她往后撤了半步,默默看着我们写下的内容。突然拿起板擦,使劲地擦拭起来。板擦很快掉落在了地上,黑板上一片白雾茫茫。
她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和鼻子,另一只手在黑板上画了起来。
是那张漫画笑脸,她没有画出嘴巴,而是留下了一处空白。
她停下手,默默站着,一动不动。
“筱云?”我勉强开口,喊她的名字。
“嗯……”她用极低的声音答应,然后缓缓地说,“我们不适合了……也不能在一起了……”
我把头扭向一边,心里瞬间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