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雪还在下,我和姚亦淑乘坐下午两点的火车。只有我爸和二叔跟着去了车站送行,我想起回来时也是他们来接,迎来送去,有些感慨。
等候这趟车的人不多,我们刚到车站一会儿就开始了检票。二叔又给我们说了一大堆客气话,临进站时,还塞了一包香烟给我。
车厢里不算拥挤,我们都找到了座位。我和姚亦淑挨着车窗面对面坐着,东拼西凑地聊着天,这一条铁路的沿线都处于降雪的范围,山岭上和田野间白雪皑皑,景色还算漂亮。晚上八点过,我们抵达了这次行程的中转站,雪谷。
雪谷是两省交界处的一个小镇,车站的候车室和我们县城的差不多大小。设施十分陈旧,日光灯管上积满了黑色的粉尘,座椅有不少是坏的,好的也尽是漆皮斑驳。我们在这里办理了转签,换乘了一列凌晨三点的快车去往重庆。
快车是空调软座,是我们出门以来坐过的最好的一趟车。一位好心的乘务员借给了我两个小马扎,我们就在乘务室旁边的过道上,一路坐到了重庆。
感觉毫不辛苦,完全没有预想的那般劳累。我说,这条路线比我们刚入学时候走的那条要好多了。姚亦淑说,线路是一样的,只是火车的速度不同。
十七日,凌晨五点我们抵达了重庆站,总用时比之前那趟足足少了半天。出站后,天色还是一片漆黑,天上下着小雨,空气阴冷潮湿到无以复加。我突然之间无比想念家乡冬日里温暖的阳光,恨不能立刻就转身回去。
公交车还没有开班,我不想在火车站过多逗留,就想先打个出租送姚亦淑去学校。她不让我在路边拦车,说从火车站到她学校打车很贵,她想等一会儿坐公交回去,那样我也可以坐公交自己去学校,也不用去送她。
“我先送你。我们晚上才开班会,耽误不了。”我说。
“你可以送我,但我们还是不要打车。再等一会儿吧。”她坚持说。
我拗不过她,只好同意。我们都没有带伞,在路边的公交站台下躲着雨,等到早上六点,坐上了一辆头班的公交车。连续两晚在火车上没有睡好觉,我靠着座椅很自然地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你醒一醒,我们坐过站了。”迷迷糊糊中,姚亦淑在推我。
我们赶忙拿了行李下车,眼前是一个很破旧的地方。马路对面是一大片低矮的房子,有一个简易的牌楼立在那边的街口。
“这是哪里?”我睡眼惺忪的问。
“是磁器口。”姚亦淑说,“我们只有到对面坐车回去了。”
磁器口,听到这个名字,我陡然有了几分游览观光的兴趣。我早先听说是座古镇,但是眼前的景象很不符合我的想象。
“这里距离你们学校不远吧?”我问她。
“不太远,有三站路。”
“你以前来过吗?”我问。
“你想去看看吗?”她问。
磁器口古镇,镇上的街道全部是石板路,路面夹缝密布,很不平整。街道弯曲狭窄,称其为巷道似乎更合适一些。
道路两旁挂着各式各样招牌的店铺一家紧挨一家,早晨这个时间,大多数都还没有开门。路上的行人也很少,几乎都是早起的老人。路面被雨水湿透,露出了石头的原色,浅浅的青绿,便是这里最鲜艳的色彩。
我们带着背包行李,并没有走太远,走到了一个可以看到长江的地方,有家小店刚刚开门。店里已经有两三个人在等着吃早餐,老板伙计抬出来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嫩豆花,我和姚亦淑都要了一份。
“早上吃这个,还是不习惯。在家里都是小米粥。”姚亦淑说。
“我在家也是喝小米粥,可是这里没有。”我一边吃着。
“还是你能适应。等到毕业,你就是地道的重庆人了。”她看着我的吃相。
“我只是饮食气候还算适应,其它方面还差得远。”我停下筷子问她,“你毕业以后,准备去哪里找工作?”
“我还没想那么多……”她没有看我,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豆花。
“有些事情还是可以提前考虑,最好有个比较具体的理想,不管现实不现实,总能激励自己。”我似乎是在转述前两天才听来的话。
“我不敢考虑多了,以前想好的事,总要遇到一些意外。”
她夹起一块豆花放在了碟子里,没有吃,反而搁下了筷子。那一小块白白的豆花被孤零零地丢在红辣椒的油碟里,画面像是有一点伤感。
“我很早以前就想过,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她慢慢地说,“我那时候想,等工作以后赚到钱,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妈把嗓子治好,然后把她从家里接出来,和我一起住。可是她突然一走,我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虽然阿姨走了,但还是有很多人在关心你。”我劝她,“二叔婶子他们都对你那么好,将来或许也需要你去照顾。”
“我知道他们对我好,但我还是不想过多麻烦他们。我的事我会尽量自己安排好,不会让他们为我操心。”她扭头看向了铺子外面,“我上学期在学校的图书馆勤工俭学,这学期准备到外面做家教。我想准备考研,可能会换另外一个专业,我想将来考个会计师,有个资格证好找工作……”
我默默听着她说话,看见外面的细雨已经在渐渐消失。雨虽停了,但这里的冬季不会放晴,从磁器口出来,我把姚亦淑送回了她的学校。
她们还有两天开学,校园里学生很少。我帮她把行李搬上楼,顺便在她们宿舍洗了把脸。房间里阴暗潮湿,她打亮了一盏台灯,开始做清洁。我在她书桌的架子上看到了一本很厚重的书,是那本黑色封面的《海子诗全编》。
我拿下书来,随手翻了几页,看到了一篇《我请求:雨》,最后两句:
雨是一生过错
雨是悲欢离合
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我来到重庆的这天,苏筱云也离家赶赴了上海。我们拥有了一段短暂的相聚,便又陷入了漫长的离别,对此,我很无奈。
异地恋就是命运挖设给恋人们的陷阱,我已然心知肚明,一对对痴情的人们不幸落入其中,发现身旁只有一条绳索叫做爱情。我不会等待太久,更不会把绳索拿作他用,我会把我们两个人牢牢紧系,一同攀爬而上。
我准备考研,已经在假期里想好了计划,我暂时不会透露给任何人,包括苏筱云。虽然她不对我做什么要求,但我必须对自己有要求,我想等到大四的时候再告诉她,那时应该可以算做一个送她的惊喜。
我一定要更优秀,更有能力,那样才能在将来为自己的亲人和爱人多一些付出和担当,我有信心做到!
姚亦淑为了和我同路,提早两天来了学校,我送她回了宿舍,也算是一种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我临走时,她拿了一袋东西给我,说是去年夏天她家里晒制的杏干,都是挑选了很好的杏子。
我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回送给她,找出了两样,她说她带的也有。她最后送我下楼,让我路上小心。我说,你多保重,有事就打电话。
我们宿舍的人都按时返回了学校,每个人都带了一些家乡特产,大家交换分享,又跑到其它宿舍去看有没有更新鲜的东西,连吃带聊,很是热闹。
晚上开完班会,全班一起去聚餐,回到宿舍又是快要熄灯了。我们都喝了一点酒,武韬喝的有点多,一回来便爬上了床。
余季正调侃他说过了个假期身体变虚了。武韬看他嘻皮笑脸的样子,威胁说要下床打他。他丝毫不怕,反而不停挑衅起来。
“小王子,你精力过剩了吧?春天来了,赶紧再去找个女朋友。”武韬说。
“我不找!我要像小林子一样保持单身,我要考研!”他说。
“哈哈哈,你要考研?”武韬大笑了起来,“别以为我们不了解你,你肯定是想找个借口和女生一起去上自习。”
“你说话别牵扯我啊。”林进舟说,“单身和考研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不谈恋爱才能专心学习。”余季正认真地说,“你们别不信,我一定会努力给你们看的。”
“小王子,你还是那么可爱!”武韬像是在夸奖他。
我坐在床边听他们说话,吃了几个杏干,感觉滋味酸酸甜甜。电话响起,是刘青婷打来的,她说她们要放烟花,让我们去阳台看。
武韬跳下了床,我们几个一起去了外面。刚刚熄灯的校园还没有安静下来,不远处的女生宿舍楼上,有个阳台亮起了几簇闪烁的冷烟花。
微弱的光亮转瞬消失,我隐约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