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云要和我聊柏拉图,对此我早有准备。我这学期读过两本有关柏拉图的著作,特别重点了解了一下他对于爱情方面的思想观点。
“柏拉图?好啊,你想讨论什么?”我有恃无恐。
“精神恋爱啊。”她果然说到了这个,“两个人只在精神层次交流,凡是涉及身体的通通不要……你应该也看过了吧?你觉得怎么样?”
“我认为不现实,那就是一帮哲学家吃饱喝足了没事干想出来的。”
“不现实吗?如果两个人不能经常在一起,还不就只有依靠精神恋爱吗?”
“不在一起的时候可以考虑,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必要了。”
“那可不行!”她使劲摇了下头,“我觉得我们要一直保持,抛弃身体,只谈精神,那是一件多么高尚的事情啊。你觉得呢?”
“我认为不好,还是要二者结合才行……”
“不行不行不行,我觉得身体太脏了,我不接受!”她异常坚定的说。
我一时无语,甚至怀疑我和她看的是不是同个柏拉图的书。关于柏拉图,我知道一个挑麦穗的故事。柏拉图向他的老师苏格拉底求教什么是爱情,老师让他去麦田里摘一棵最完美的麦穗,结果他回来时两手空空,老师说那就是爱情。
我认为那是哲学家的爱情,平凡人的爱情,就是把一整块田里的麦穗都收割干净。我没有哲学家的认知高度,这个柏拉图的观点,我不同意。
“你在想什么呢?”苏筱云笑着问我。
“没想什么,有点困了。”我感觉有点疲倦。
“困了就睡吧,你今晚跟我上楼还是自己睡沙发?”她仍是笑着。
“我睡沙发……”
苏筱云找了一块毛毯给我,然后自己上楼去了,之后也再没有下来,楼上没有半点声响,我想她应该已经睡了。
时间十一点过,电视里仍在重播着无聊的晚会。我关掉了电视,也关掉了客厅里的灯,在沙发上和衣躺了下来。
房间里一下静得出奇,暖气片散发出的温度让我感觉口干舌燥。我睁着眼睛挣扎许久,最终放弃了睡觉的想法,挺身坐起,轻手轻脚地走上了楼。
光线极暗,苏筱云卧室的房门敞开着,我慢慢走到门口,借着窗户方向的淡淡光亮,隐约看见了她在床上躺着的身形。我不确定自己上楼来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想搞个恶作剧吓唬她,或许是想偷看一下她的睡姿……
我伫立在门口,感觉身前横挡着一根无形的线,线上悬挂着一个完美的麦穗,我必须把它扯下来扔掉,才能够进去。
我不能进去,有些事情是我答应过她的,我咬了咬嘴唇,转身走去楼梯。
“你去哪里?”我听到身后传来清晰的一声。
我忙回头,看到苏筱云已经站在了卧室的门口,她穿着一身浅色的睡衣,头发披散,眼神明亮。
“我吵醒你了?”我小声问。
“没有……你过来……”她说。
我慢慢挪动脚步,走回到她的面前,注视着她朦胧的脸庞,没有敢说话。
“对不起……”她微微低下头说。
“你说什么?”我突然有些慌乱。
“对不起……”她一下扑了过来,双臂紧紧抱住了我,头靠在我的肩上,几下沉重湿热的呼吸,像是把我的胸前烫开了一个伤口。
我感觉胸腔里像是无端长出了一棵硕大的树根,盘根错节,连泥带土。
“你这次回来,都不想要吻我了,对吗?”她问。
“不是……”我小心地抱住了她。
“我心里好想配合你,但是总有一道障碍,怎么也过不去……”
“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我自己可以控制。”
“我知道你在控制,所以,对不起……”她小声说。
“筱云,你不要这样……”我感觉喉咙很痛,几乎要说不出话,“我不想要你对我这么客气。你无论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学着去理解,去适应。答应过你的事,我都记得,我会把我留到我们结婚的那一天,我会做到。”
“我知道,我相信你会做到。”她伏在我的胸前说话,细语如丝,吹气如兰。我感觉周围的空气在凝固成形,就如她身上睡衣的面料那般柔软。
“你的味道,果然还在……”
她轻轻抚摸一下我的胸口,然后慢慢从我的怀里离开。我松开抱她的双手,感觉胸腔里的树根变成了一根尖利的木桩。
我在苏筱云家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觉,早上六点过,她下楼来叫醒了我。她送我出门,天还很黑,寒风瑟瑟,似乎要下雪。
“你回去再睡一会儿吧。”我在院门口的灯光下看着她的脸,满是憔悴。
“你走吧,我看着你出去。”她说。
我走出巷子,在巷口回头,看她还在门外站着。我又走出去几步,还是没有听到关门声。我一下跑了起来,瞬时有雪花飘落在了脸上。
我从苏筱云家一路跑回了家,身后跟着年后的第一场小雪。降雪把县城的空气洗涤一新,干燥的天气得到了缓解,我的喉咙终于舒服了许多。
我昨晚在沙发上还是睡着了,睡得死死的。我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苏筱云说,不能经常在一起的两个人需要依靠精神恋爱,这点我可以理解。但是她说将来不想自己生小孩,这点我却有些不能接受。我尊重她的想法,同时也意识到了一种尴尬,我发现我越来越难以分辨她是不是开玩笑了。
她以前说过,之所以不能配合我有一些亲密的行为,是担心我会习惯那样,但是这次,又说是心里有一道障碍。我不知道是什么障碍,如果属于心理方面的冷淡,那应该可以慢慢解决。我有耐心,并不急于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即使真是那样,对于我来说或许也并不是件坏事。对我尚且冷淡,对别人就更应当是抗拒了,我不在她身边时,我希望她好好保护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基本都是走亲访友。苏筱云跟着我来了一次我家,见到我爸妈已经没有像从前那么拘谨害羞了,她乖巧大方地说叔叔阿姨过年好,我妈当时的样子很高兴,感觉差一点就要给她压岁钱了。
苏筱云随后去了两天乌远,看望她姑妈,临走前说让我陪她一起去,说年节期间古城的庙会很热闹。我说我很想去,但是更愿意留到以后再去。
她走之后,我算是有两天空闲。头一天去了周砺刚家,一同出去串门,找了了几个我俩都认识的朋友去他家里打麻将。午饭也在他家,他爸妈都不在,我们随便弄了几个菜,喝了两口酒,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去。
第二天上午,我去找姚亦淑,去了她二叔开的水产店。店开在桑里县城的东街,算是很好的地段,两间房大小的门面,我去的时候,里外都挤满了人。
二叔正忙的不可开交,姚亦淑也在店里帮忙。她穿着一身白大褂和套袖,给顾客过称装袋,收钱找零,动作相当麻利。
二叔见我来了,连忙喊了另一个人来接替姚亦淑。我让她先忙着,自己在店里随便看了看,等她又忙过一阵,才一起去了店门外聊天。
姚亦淑说她春节是在县城过的,就住在二叔家租的房子,初二和二叔全家一起回了映云镇。初五水产店开门营业,她才过来给店里帮忙。
“你元宵节应该在县城吧?”我问她,“到时候城里有社火游行,还要搭台唱戏,可以看热闹。”
“嗯,今年会看的。”她笑着说,“上一次进城来看,还是很小的时候了。”
“我过了元宵节去买车票,你开学比我晚,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我问。
“我早走两天没有关系,就按你的时间吧,不要耽误你开学。”
她说二叔家里年前刚安装了电话,然后回店拿了张纸,把号码写给了我。我说等到买票那天,我会过去找她,一起去火车站。
“回来这些天,你感觉习惯吗?”她问。
“还好,就是气候干燥,容易上火,在家都不敢吃辣椒了。”
“我感觉也是,适应了外面,回家反而不适应了。”她小声说。
“这是小问题,没什么,来回适应就好了。”我朝她笑笑,准备告辞。
“我家的院子卖掉了。我明年可能就不回来了……”她看着别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