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过后,天气着实冷了几天,随后便临近春节。桑里有很多过年的习俗,小年祭灶吃糖瓜,腊月二十四扫家清理屋子,二十六炸丸子烧大肉……
大年三十中午,家里门上贴好了春联,按规矩今天就不能出门了。我下午在家给苏筱云打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开心。我们这些天也只有两天没有见面,都是因为我在家里帮忙做事,从下午忙到了晚上。
“我今天收到压岁钱了!”她说。
“这么大了,还拿压岁钱啊?”我有心调侃她。
“当然了,只要是没结婚,就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就可以拿。”她美滋滋地说,“我以前的压岁钱都让我爸帮我存起来了,他说要留给我做嫁妆。”
“那你可要抓紧时间拿了,尽量多存一点。”我笑着说。
“我猜你就会这么说,你又动什么心思呢?”她也开始和我玩笑,“想多拿有的是办法,今年你陪我一起去走亲戚拜年,我们大捞一把,你敢不敢去?”
“不就是新人拜年吗?我当然敢去。不过,那样明年岂不是拿不到了?”
“不怕啊,明年你化个装,我们再去一次。”
“我可不去骗人。”
“你不去?那我明年换个人!”她说。
我稍微有些招架不住,但还是很镇定地说:“明年的事情以后再说,按照习俗,今年的大年初一你应该在我家,初二才能回娘家。你敢不敢来?”
“我不敢……”她可怜巴巴的说。
我内心有些得意,类似无伤大雅的玩笑,我总能从中获得某种满足感。想象一些目前完全无法实现,或者完全做不到的事情,再利用开玩笑的方式与另一个相关的人分享,这或许算是两个人的精神胜利法。
我认为这种做法并无害处,一定程度上还有利于拉近距离,但是多说无益,更不能乐此不疲。因此,我对我和苏筱云有一点点担心。
我和她之间似乎很喜欢开这样的玩笑,不管是谁起头,另一个人总会配合着说下去。开玩笑的思路自然与普通的聊天有所区别,你一句接着我一句,其中难免有些过分的话,结果总是以某个人接不下去而告终。我没有具体统计过,单凭感觉,我觉得起头次数多的人是我,接不下去次数多的人,是她。
除夕夜全家人一起看春节晚会,接近零点的时候给亲戚朋友打电话拜年。初一早起烧旺草,祭拜祖先,然后吃饺子团圆饭。初二去给爷爷奶奶家的亲戚拜年,初三去给姥姥姥爷家的亲戚拜年,这些都是桑里好多人家的习惯。
初四没有特别的安排,我大清早就接到了苏筱云的电话。
“你赶快过来,我要你帮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她火烧火燎的说。
大年初四,我去了苏筱云家,在路上已经盘算好了怎么给她爸妈拜年。
她家院门紧闭,并且里面反锁,我用力拍了几下,听到院里响起了一串跑步声。过来开门的是苏筱云,她腰里系着一条花布围裙,手上举着一把锅铲,铲子和手上都满是油渍,完全是个家庭小主妇的模样。
“你准备打我啊?”我指着锅铲问她。
她笑而不语,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把将我拉了进去。“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又鼓捣着反锁好,拽起我就往里走。
“你要做什么?是什么事啊?”我忙问。
“跟你说了啊,非常重要的事……”她拽着我边走边说,“我爸妈今天去了乌远,我哥也不在。我要做一桌大餐,你来给我打下手。”
厨房里一片凌乱,锅碗瓢盆摆了一地,橱柜和桌子上也放着不少东西,鸡鱼肉蛋菜,生的熟的应有尽有。案板上堆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面团,旁边搭着一根擀面杖,场面就像是孙悟空刚刚打瘫了牛魔王。
“你是要做面食,还是要炒菜?”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都要做,我是这样想的……”她指着那些东西,挨个给我解说。
照她的想法,至少要炒九道菜,还要炖一个汤。主食吃拉面,还要配杂酱。我说不如由我来做,她说不行,今天只允许我打下手。我又据理力争了一下,她同意减少几个菜,不过拉面必须让她做。
她找来一个围裙,帮我系上,又给我戴了两只套袖。我把厨房的局面收拾了一下,挑一些熟食凉菜,切了三盘。她让我帮她洗菜切肉,准备葱姜椒蒜,摆好油盐酱醋,开火端锅倒油,等时机合适了通知她来掌勺。
完全没有去看时间,也没有感觉到饥饿,忙活半天之后,终于能够安安稳稳地坐下来了。看着桌子上的五道菜,我们两个人举着筷子只剩下了傻笑。
“吃啊,看我干什么?吃一点,我去给你煮面。”她朝我眨了眨眼。
“我感觉不饿,不知道吃什么好。”我说实话。
“不饿?是不是过年吃油腻了啊?”她站起来,拿过一个小碗给我舀汤,几乎捞了满碗的豆腐,“吃豆腐吧,这个很清淡。”
我接过碗来,瞅着她坏笑,她在桌下踢了我一脚。
“你又在想什么呢?”她瞪着眼说,“我警告你,今天家里可没有其他人,你要是惹到我,你连厨房都出不去……”。
“我没乱想。”我憋住笑,“我就是想,我们像是小两口在过日子。”
“你也这样想啊?”她瞪大了眼睛,“不过这不算什么,我们将来的日子肯定要好的多。至少要住个小别墅,带个游泳池。请个厨师做饭,想吃什么,前一天晚上列好菜单,然后让保姆和司机去采购。”
“刚结婚,应该还是小房子。先要个两居室,一间卧室,一间做书房。卧室要有个大阳台,带个落地窗,早晨起来一拉开窗帘就能晒太阳……”
“不行不行,两居室太小了,要是我爸妈去看我们怎么办?要是你爸妈也去了怎么办?我也喜欢在阳台上晒太阳,不过,重庆有太阳吗?”
“夏天还是有的……”我说,“要不然就不要阳台,要个儿童房。”
“小孩的问题晚上再说。”她说完起身走开,我却不由地浮想联翩。
拉面有点硬,杂酱也有点咸,但是用心搅拌之后,入口绵软香鲜。
夜幕落下,我被留在了苏筱云家,她不让我走,我也不愿意走。她爸妈去了乌远,她哥去和朋友聚会,今晚这栋房子里,将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她做的晚饭,用中午剩余的面团做了汤面,又弄了两碟小菜。饭后由我收拾洗碗,她在旁边作陪,帮忙把洗好的碗筷放入橱柜。琐事妥当之后,一起去客厅看电视,两个人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就像是一对居家的小夫妻。
“你爸妈不会突然回来吧?”我问她。
“不会的,你不要害怕。”她靠着我,拿着遥控器换着频道,“就算他们回来了,又能把你怎么样?大不了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那样不好吧?明明没有的事……”
“现在是没有,但是,你想不想呢?”她声音诱惑地问。
我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难以判断她是开玩笑还是在认真。我试着猜测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担心回答错误,也担心错失良机。
“想过……”我讷讷地说。
“你想过啊?不会现在就在想吧?”她身子往后一撤,坐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用手揉了揉鼻子,瞅着我笑。
“这有什么?我们中午不是都说到小孩了吗?”我索性扩大话题。
“小孩可以领养啊,还可以要试管婴儿,我又没说我要亲自生小孩……”
“什么是试管婴儿?”我问。
“就是……我也不懂……”她红着脸说。
我的确不知道什么是试管婴儿,感觉那应该是一项可以直接在大号试管中培育出胎儿的高科技。能免除妈妈怀孕和分娩的痛苦,这个我可以接受。
“小孩还是亲生的好,领养就不要了,又不是自己没能力……”我说。
“你有能力,但是我没有啊。”她没头没脑地说,“我看见过别人生小孩的,那个场面太恐怖了,我反正不要经历。”
“不至于吧?那么多人生小孩,真要是恐怖,医生还不都吓死了。”
她呵呵一笑,随即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起来,表情也装得很是严肃。
“小孩的问题先放一放,我想和你讨论一下柏拉图……”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