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元宵节刚过。
苏筱云两天前通知了我们,说她爸爸要在这一天请我们几个朋友到家吃饭。我和周砺刚上午去了她家,院门上红灯彩挂,还保留着节日的喜庆。
俞俪已经提前到了,在厨房里给苏妈妈帮忙。我和周砺刚去了客厅,推门进去,苏爸爸和苏锋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苏爸爸先和我们寒暄几句,然后朝周砺刚招了下手,说和他好久不见了,让我们过去坐。
“詹语经常来,你们其他人都来得少。”苏爸爸说,“我早就想把你们全部喊到家里来,让你们聚一起热闹一下。时间挑来拣去,拖到今天了。”
苏锋在一旁给我们倒好了茶水,我和周砺刚赶忙起身,接了下杯子。
“像他们现在这样天南地比,就只有过年能凑齐了。再过几年,过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了。”苏锋说。
“怎么见不到?”苏爸爸反驳他,“人不管在哪里,老家在这里,过年都要回家,想见就能见到。等下他们到齐了,我就跟他们说,明年也过来聚。”
“上学的时候有假期,当然能回来。”苏锋说,“我是说以后。如果他们有人留在外面成家立业了,时间少了,就难回来了。”
“你别和我说这个,成家了也能回来。”苏爸爸有些要发火的样子,突然看了看我,“詹语,你准备以后就留在重庆了吗?”
我刚想要回答,房门一响,俞俪笑着走了进来。
“亦淑来了,带了一条鱼,你们谁去帮个忙?”她问。
“我去吧!”我赶紧站了起来。
姚亦淑在厨房里站着,脸上冻得红扑扑的,她说街上人很多,骑车过来走了好久。地上的白色搪瓷水盆里,放着一条脊背发黑的大鲤鱼。鱼身弯曲,贴着盆边顺时针慢慢地游动,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活动的太极图。
“你快把鱼弄一下,我们都不敢碰。”苏妈妈对我说。
俞俪瞅着我一笑,显然也听出了苏妈妈的语气,是一点都不拿我当外人。
“阿姨,还是我来吧。”姚亦淑说。
“不用你,你们女孩不要碰这些。”苏妈妈说,“叫他过来,就是要干活,可不能把他们惯成只会坐着等吃。”
“阿姨说的对,我来。”
我用手指抠腮,把大鱼抓了出来,拿了菜刀去院里。先将鱼按在地上,拿刀背用力敲了几下鱼头,鱼身挣扎了几下,随后就不动了。
俞俪和姚亦淑跟在我旁边,俞俪的表情很是不忍心,我敲最重的那一下,她跟着一声尖叫。周砺刚在屋里听到了动静,出来问我要不要帮忙。
我让他帮我端了一盆清水过来,还是那个搪瓷盆,把鱼放在里面,已经翻起了肚子。周砺刚也守在旁边看,他们三个站成了一个三角,把我围在了中间。
“先刮鳞还是先开膛?”周砺刚问。
“都可以,我习惯先去鳞。”我说,“把鳞去掉,好拿一些。”
“鱼肚子里有个白泡泡吧?”俞俪问。
“那是鱼鳔,也可以吃,小时候喜欢拿来玩。”我说。
“你回厨房去弄吧,院子里有点冷。”姚亦淑说。
“没事,你们回去,我一会儿就好。”我感觉被他们围观得有点不自在。
院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摩托车的喇叭声,随后是一阵停车的响动。苏筱云欢笑着走了进来,手里拽着一个金鱼形状的气球,身后跟着一个人,是关峻辰。
“哇!好大条鱼!你在做什么?”她跑过来问我。
“我在杀鱼。”我说。
我有心向她演示,拿起刀来,一手握鱼,用刀尖在鱼肚上一划。那条在我看来已经死掉的鱼,尾巴突然一甩,溅了我满脸的冷水。
朋友聚会,苏爸爸做东。那条鲤鱼最终还是被我收拾了,清炖了一锅,我也由此得到了一个教训,杀鱼最好还是先去鳞。
大红圆桌旁,围坐了九个人。我左边依次是苏筱云、苏爸爸、苏锋、俞俪,右边依次是周砺刚、姚亦淑、苏妈妈、关峻辰。
这次寒假回来,我还没有见过关峻辰,和苏筱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甚至没有提到过这个人。他模样没什么变化,只是额前的头发挑染了一点白色,穿着一件深色的皮衣,就像是鲤鱼背上的颜色。
饭菜特别丰盛,十多个盘盘碟碟摆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层层叠叠的花瓣。苏爸爸亲自下厨,炒了好几道菜,又特意拿出了珍藏多年的汾酒,说要我们每个人都喝一点。酒入杯中,清香怡人的酒香立刻飘散开来。
“孩子们!感谢你们今天来做客。”苏爸爸举杯祝酒,“我看到你们聚在一起,心里很高兴,筱云能有你们做朋友,是她的幸运。我祝愿你们友谊长存,做一生的好朋友!也祝你们学业有成!万事如意!来,干杯!”
我们纷纷举杯,齐声相应。我只喝了一半,因为有句话,应该不包括我。
“孩子们,我还有个提议。”苏爸爸继续说,“我想听你们每个人说一下自己的理想,不要说太远,就说五年之内,好不好?”
我不由地一惊,心想苏爸爸的这个提议会不会是专门针对我来的。我之前没有回答他问我以后是不是留在重庆,我并不是故意逃避。
“我先说!”苏筱云竟然抢先开口。
“你想好了吗?”苏爸爸问她。
“我早就想好了。”她看着我们,“五年之内的话,那个时间应该就是大学刚毕业。我想考上研究生,然后出国留学……”
“你还是想去英国吧?剑桥对吧?”俞俪问。
“是啊,你还记得啊?”苏筱云笑着,“我就是在中学的语文课上学了徐志摩的诗,才有的这个想法。现在的话,我更想去那里的乡村听苏格兰的风笛,我们大学有个老师是英国人,有次上课给我们放了部电影……”
“好了,让下一个讲。”苏锋打断了她。
“我来吧。”关峻辰说。
关峻辰说他的理想的时候,我正在默默背诵那首《再别康桥》。他说完之后,俞俪问他骑车旅行是不是还是要骑摩托车去。
“丝绸之路和台湾环岛骑摩托车,去西藏,我想骑自行车。”他说。
“这些地方我也想去,不过,骑车就免了。”俞俪笑着说,“我现在在学校辅修旅游管理,将来想考个导游资格证,那样就可以去很多地方玩了。”
“你先去重庆吧,我们到时候接待你。”苏筱云说。
我看到俞俪一愣,顿时也醒悟到苏筱云这句话似乎说的有问题。
“你不是要出国吗?”俞俪问她。
“哦,对啊,我都忘了。”她笑着说。
苏筱云想出国留学?我第一次听到。此前我只知道她要考研,那也是通过周砺刚间接得知的。她并没有要求我也考研,还说不会强迫我做什么,我是自由的……我现在联想她说的这些话,感觉都和精神恋爱的某些内容有关系。
在柏拉图的爱情理论里,有一种平等自由的观点。恋爱双方平等,不存在依附或占有,自愿且绝不勉强;要给与对方自由,保持距离与神秘感。
我猜测,苏筱云心里必定有矛盾的想法,她其实很想要求我做什么,但同时又被她深信的理论所支配。要求便意味着限制,限制与自由,显然很矛盾。
我也很矛盾,想让她对我有所要求,但也想要自由。这类似于“鱼与熊掌”,但又说不清孰轻孰重,如果她的确在为此纠结,我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苏锋说,他想在五年之内把网吧的生意做好做大,也想在两年之内结婚。俞俪说,那等以后我们过来,就要给哥哥家的小孩发压岁钱了。
“没结婚的人不用给的,你也想两年内就结婚啊?”苏筱云问她。
“我?我怎么可能?”俞俪大声说,“我结婚肯定晚。我们也不妨猜一下,在座还在上学的几个人,将来谁最先结婚……”
“这个好办。”苏锋笑着说,“看看今天的鱼头对着谁,谁就先开头。”
桌子中间的那一盘清炖鲤鱼,朝上的一面已经被吃了个干净。鱼头的方向正对着我和苏筱云这边,鱼嘴对着的人,恰好是她。
“这个不准!”苏筱云伸手把盘子一拨,鱼头正正指向了我。
我来不及说话,跟着伸手一拨,把鱼头对准了旁边的周砺刚。
周砺刚完全在走神,根本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把盘子一转,他可能误以为是让他吃鱼。只见他拿起筷子把鱼翻了个身,然后按住使力,把鱼头弄了下来,接着把碗凑了过去,把鱼头夹进了碗里。
“你在干什么啊?”俞俪笑着问他。
“吃鱼头啊。”他愣怔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