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俪的手腕上戴了一个白玉的镯子,我今天早就发现了。
此外我还发现,她似乎稍稍变胖了一点。一头柔顺的中长发,染成了浅浅的亚麻色,面色更加红润,手指做了美甲,举手投足都显现出一种成熟与优雅。周砺刚问她镯子哪里来的,这个问题我也有点想知道。
“朋友送的。”俞俪表情自然地回答。
“哪个朋友?”周砺刚又问。
“你不认识。”俞俪没有看他。
“是玉石的吗?”他继续追问。
我感觉到了气氛有一点异常,看了看苏筱云,她却还在微笑。
“你问这个做什么?和你有关系吗?”俞俪提高了声音。
“问问而已,你不想说也行,犯不着发脾气。”周砺刚说。
“周砺刚!你别老是这样!”俞俪突然站了起来,“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有话不直说,你要是改不了这个臭毛病,以后就别来我家了!”
“我怎么有话不直说了?我问你镯子是谁送的,怎么了?”
周砺刚也站了起来,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俞俪手上还拿着削皮的水果刀,气势更有些吓人。我们一看势头不对,赶忙起身去劝。
“你们要干什么啊?”苏筱云说,“鸡毛蒜皮的事,都少说两句吧。”
“别说了,坐下来。”我往下按周砺刚的肩膀。
“好,我今天就告诉你,是我男朋友送的。”俞俪看着他说。
“那就行了,别的我不问了。你有男朋友了是吧?我恭喜你。”周砺刚冷冷地说,“我这人是有一点毛病,你不想让我来,我走就是了。”
周砺刚转身要往外走,我伸手拉住了他。俞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书柜跟前,从抽屉里抓出了一团东西,回手一下用力扔到了他面前的地板上。鲜红刺眼,扭曲缠绕,是分不清多少条的中国结,散落了一片。
“把你的东西拿走!以后别来了!”俞俪大声说。
她这一下的举动十足把我吓了一跳,我甚至感觉她是在针对我发脾气。苏筱云过去想拉她坐下,也被她甩开了。
周砺刚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去捡地上的中国结。我很是担心的看着他,生怕他起来之后会控制不住情绪,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他一条一条地分开捡起,在手中整理好,满满地握了一束。
“我今天不该来的,你消消气。”他对俞俪说。
俞俪侧过脸不理他,我拉了下他的胳膊,又说了一句让他坐下有话好说。他看了看我和苏筱云,挣脱了我,扭头往外就走。那一大束红艳的中国结被他提在手上,就像是一大把刚刚剥离出来的动脉血管,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我和苏筱云都有些愣神,万没想到好好的一场聊天瞬间转为了争吵。我们相互看着束手无策,俞俪呆呆的在原地站着,眼眶已经渐渐泛红。
“你陪着她,我出去看看。”我对苏筱云说。
“你去吧,应该没事的。”她说。
我从俞俪家追出来,已经看不到了周砺刚的身影,踩着自行车追了一段,更是没看见他摩托车的影子。傍晚的太阳正在落山,满天都是红彤彤的火烧云。
我事先并不知道俞俪有了男朋友,苏筱云也从未跟我说过,仅仅因为一句问话就发怒,我多少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这背后或许有我所不知道的缘由,无论如何,我不希望看到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因此而决裂。
我骑车去了周砺刚家,但他却没有回来,于是只好先回了自己家。回去又给他家里打了电话,已到了晚饭时间,他还是没有到家。
晚一点接到了苏筱云的电话,她说刚从俞俪家回去。我问她情况怎么样,她沙哑着嗓子说,我走了之后,俞俪对着她大哭了一场。
“到底怎么回事?她有和你说什么吗?”我问。
“她说早就知道周砺刚喜欢她,但她就是不喜欢他的性格。她今天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她嫌弃周砺刚说话做事不直率,一直那样,让她心烦。”
“就因为这个?那如果周砺刚一开始就给她表白,她就能接受了?”
“你别问我了,我现在也搞不懂她是怎么想。”她慢慢地说,“反正俞俪是有男朋友了,是个南方人,对她也挺好。我觉得她今天生气,还是因为周砺刚不该问她镯子的事,那明显就是人家男朋友送的啊,和他有什么关系?”
“周砺刚又不知道那是谁送的,为这个生气,莫名其妙!”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周砺刚也可能是明知故问。”
“那也不至于生气,把话挑明,让他死心,不就行了吗?”
“没那么简单的。”她像是在给我分析,“已经有人和你两情相悦了,但你旁边还有另一个不明不白的人。不明说喜欢你,也不来追求你,就是时常在你眼前晃来晃去,还故意遮遮掩掩。那就像是一道阴影,简直比恐怖片还恐怖……”
“有那么严重吗?”我不以为然。
“你没经历过,当然不知道了。”她说。
我刚放下苏筱云的电话,周砺刚就来了。他眉开眼笑地给我爸妈打着招呼,说已经吃过晚饭了,好久没登门,来家看看我。我说,我们有事出去说。
我们在我家的单位大院里聊了一会儿,我问他之前知不知道俞俪有了男朋友,他说他早就知道了,俞俪学校有他认识的同学。
“刚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着急地问他。
“今天怪我一时冲动,看到那个镯子,没能忍住。”他认真地说,“我是喜欢俞俪,就算她有了男朋友,我照样喜欢她,哪怕她将来结婚成家,我还是会喜欢她。只要我不当面向她表白,她就拒绝不了我。”
“你这是何必?明明没什么希望,为什么还要这样?”我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们放心,我不是在纠缠她,也不会去做出格的事。我暂时不会想这个问题了,我会给她道歉,我想和她继续做朋友……”
冬夜寒冷,嘴里呼出的气息就像摩托车的尾气一样浓重,我和周砺刚骑着车去了一趟新修的西清河边的滨河公路。他衣服怀里揣着东西,走一段路扔一个,我看到那是一条条的中国结。
“留一个,做个纪念吧!”我劝他。
这个寒假,我完全是在掰着指头过日子,数完两只手的那天,下了一场雪。
前些天的天气很好,每天艳阳高照,蔚蓝的天色纯净无瑕,这在重庆的冬天几乎不可能看到。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晴朗,一想起那里的阴郁,就心生厌烦。
我每天下午都会去苏筱云家,通常是在她家聊天,有时也会出去走走。去看了一次俞俪,她的情绪已恢复了往常,她说那天有些失态,对我们很是抱歉。我知道周砺刚已经给她道歉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最好就此原谅。
出去逛了一次街,没有牵手也没有买任何东西,就只是一起在县城的街道上慢慢闲逛。街上的人们在置办年货,我们在纷纷攘攘的人群中穿行而过,我总要不停地回头看她,我怕我走得太快,我怕她被人挤开。
雪下了半天,午后渐渐雪停,我走路去了苏筱云家。院门开着一半,我走进去时,发现她正一个人站在门里,围巾手套穿戴齐整,像是正要出门。
“这种天气你都来啊?你还真是风雪无阻。”她有些惊讶。
“我说过每天都会来见你,就肯定会来。”我说。
“我以为你不来了,刚准备出去走走。”
“你要去哪里?打雪仗吗?”我笑着问。
“不,我要去看雪。”她说。
我们走路去了县城东边的田野,这边的雪地里毫无人迹。白茫茫的一大片雪,仿佛覆盖掉了视野里所有的一切,我们信步而行,她轻轻挽着我。
“我们这样子走路,好像一对老夫老妻啊。”她说。
“才半年多时间,不算老。”我微笑着。
“可我的感觉,就像是我们已经相处了好多年……”她忽然有些忧愁,“正常的久别重逢,见面之后肯定会很开心,甜蜜啊惊喜啊什么的,但是我们好像并没有……都说谈恋爱有热恋期,我们是不是已经错过了啊?”
“没有错过。”我深情地看着她,“我不觉得我们相处了很久,没见面的时间应该不算。不见只有想念,只要见了珍惜,就可以每次相见都是热恋。”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这个过程,好痛苦……”
我紧紧搂过她,细细亲吻她的脸颊,我在她的嘴唇边犹豫,却没有吻上去。她的脸庞冰冰凉凉,像是一块我记忆中的夏季里的雪糕。
她闭着眼睛,手抓着我的衣襟说:“天好冷,我闻不到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