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下山,去堕落街吃饭。所谓的堕落街,其实就是我们学校后门外的一条普通的街道。
街面不宽,两旁有十多栋老旧的居民楼,街边上有许多门面和摊位,主要经营餐饮,还有网吧歌厅等等。此前有个晚上,余季正带我来这里吃过一次米线,那天刚下过雨,我当时还以为“堕落”这个称谓是因为半路上的泥泞。
傍晚的堕落街,人群熙熙攘攘,几乎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楚灿带我们去了一家串串香的小店,临街搭着一片雨棚,摆着几张带火锅的小桌子。
楚灿逐一问过我们能不能吃辣,然后要了一锅麻辣,一锅微辣。在这里吃串串香,需要自己去选菜,把一支支竹签穿着的荤素菜品用笸箩端过来,然后一把把地放在火锅里煮。锅里的红汤热气腾腾地翻滚着,飘散出浓郁的香味。
我们几个外地来的,基本上都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楚灿拿了油碗,教我们调配蘸料,她说调味盐是必须的,醋和蒜泥什么的佐料看各人喜好。她又教我们如何把握煮烫的时间,叮嘱我们不要把肉片煮到太老。
我先往自己的油碗里放了半勺盐,接着倒了小半碗醋,旁边的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等我再准备把满满一勺蒜泥放进去时,楚灿抬手拦住了我。
“你不能这样放。”她劝我,“你这样,就吃不出本来的味道了。”
“没关系,不就是辣味吗?吃的出来。”我坚持。
“不行!”她一下把我手里的勺子夺了过去。
“你不会就学着点嘛,她说怎么吃,我们就怎么吃。”余季正说。
我们座位是随便坐的。我和楚灿中间隔着余季正,楚灿旁边是杨涵,然后武韬挨着姚亦淑,林进舟和刘青婷在我旁边。
第一批煮下去的串串很快就好了,我们各自去拿喜欢吃的东西,楚灿把她自己煮的那把鱿鱼,给我们每人分了一支。我碗里的醋好像是倒多了,开始只有酸溜溜的醋味,连吃了几块很吸汤汁的冬瓜和冻豆腐,才渐渐吃出来香辣。
武韬帮我们要了一件啤酒。酒瓶开启,杯子倒满,我透过酒杯中浅黄色的液体看了一下眼前的情景。感觉有一点灯红酒绿,对我来说有些陌生。
中午没有吃饭,大家都比较饿,吃了一会儿菜,又叫来了木桶米饭。余季正和两个女生跑去帮我们加菜,楚灿把凳子一挪,坐到了我的旁边。
“感觉辣吗?”她问我。
“不怎么辣。”我擦着汗说,“你们峨眉山也常吃这个吗?”
“当然了,串串香不稀奇,四川哪里都有。我们那儿还有夜市,有小吃街,烧烤、卤鸭、叶儿粑、饽饽鸡、肉包谷粑、牛肉豆花……好吃的多的很。”
“听着就好吃。”
“你可以过去玩,重庆过去又不远。”
“那你假期怎么不回家?”我问。
“不想回去,刚出门就回家,太那个了。”
“你不想家吗?”我问。
她沉默一下,拿过桌上的酒瓶,给我把酒倒满,然后自己满了一杯。
“我不想家。”她说,“酒喝多了才会想。”
“那就喝一点吧。”我端起杯子说。
我和楚灿轻轻碰杯,她说杯子举起来就必须喝完,如果有一滴剩余就必须再罚一杯。我一口喝尽,她也喝得很快,喝完亮了下杯底。我把我的杯子倒了过来,里面残留的一丝丝酒渍聚合成了一点酒水,滑到杯口,却没有掉落下去。
我放下杯子,看见对面的姚亦淑,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件啤酒只喝了一半,退下来的竹签子倒是放满了两桶。我也不好评价这顿串串香,感觉味道都没有吃进肚子里,而是沾在了身上。
买单结帐,余季正和楚灿都争抢着来,都说自己是宿舍的舍长,手里头有活动经费,要代表自己的宿舍请对方。
“别争了,这次我们男生来,下次你们。”我打个圆场。
“那我们下次请你们吃小面。”楚灿笑着说。
“别小看小面,小面也能吃穷你们。”武韬说。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余季正问我们要不要去唱歌,楚灿说下次再去,今天爬山都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我们一群人走回学校,武韬在街边买了一盒烟。
余季正问武韬怎么会抽烟,武韬说他本来就会,只是不想在宿舍里抽。余季正说,难怪有几次在卫生间里闻到有一股烟味。我说,我们早就知道了。
武韬给我们散烟,只有我拿了一支。余季正又问我怎么也会抽烟,我说抽烟本来就会,也完全不用学,偶尔抽一支,还可以提提神。
我让姚亦淑再住一晚,明天再回学校。楚灿说,不如让她多住几天,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其它地方玩。武韬说他参加不了我们后面几天的活动了,因为他还有别的安排。我说,如果人员不齐,联谊什么的就另找时间。
我们在校园里散步聊天,从翡月湖边走到了校前广场,又绕着体育馆走了一圈,最后把女生们送回了她们的宿舍楼。
爬山的疲劳再加上酒精的麻醉,晚上回到宿舍,我很快就睡觉了。熟睡中被一阵响亮的电话铃声吵醒,把刚做的梦也忘记了。
宿舍里的其他人也都被吵醒了,有的翻身,有的嘟囔。我闭着眼睛从床头的桌子上摸过话筒,低声说了个“喂?”
“对不起,我找詹语。”那边小声说。
“亦淑?”我听了出来,睁开一点眼睛,看见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
“是你啊?”她说,“我今天回学校。”
“现在?上午再回去吧。”我揉着眼睛说。
“我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你起床吧,我到楼下等你。”她不容商量地说。
我打开台灯,穿衣起床。校园里静悄悄的,每栋宿舍楼都只有一两个窗户亮着灯光。宿舍楼下,管理员刚刚把楼门打开,姚亦淑已经站在了路边等我。
“你要去哪里?”我问她。
“你应该知道的。”她说。
我试着猜了一下她要去的地方,有个答案,但不确定。她安安静静地看着我,让我感觉像是那天在县城的书店里与她遇见,她带我去铁路时的情景。
“你知道怎么去吗?”我问。
“你跟我走吧。”她说。
我们出了校门,坐上了一辆揽客的中巴车。十月的清晨有些凉意,我仍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姚亦淑靠窗坐着,脸上看起来也有些睡意未尽的模样。街道上晨雾弥漫,路灯昏黄,冷清的景色宛如我之前未做完的梦。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不时有人上上下下,我坐着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窗外已经是一片陌生的环境。车子似乎是在离长江边不远的地方行驶,耳边隐约听到几声轮船的汽笛。
“这是哪里?”我茫然一问。
“刚到南纪门,还有几站就到了。你再睡一会吧。”姚亦淑说。
我已然没有了睡意,跟她一起看向了窗外。一段弯曲的坡道,高处是一片深青色的山崖。道路两边尽是一些低矮老旧的房屋,黑褐色的框架搭配白垩色的墙体,一间一间相连错落,就像是一幅淡雅的水墨国画。路边行人不少,各自形影匆忙,亮着白炽灯泡的早点铺,高高的笼屉边热气隐隐飘散。
晨光微明,雾气模糊。我们在终点站下了车,附近有几幢高楼,外墙的颜色灰白如雾。我们看了路牌,穿过两条马路,找到了朝天门广场。
“这是这里了。”姚亦淑漫步向广场上走去。
我跟在她的身后,已经看到了漫天江水的影子。江岸边巍峨苍绿的大山,浅色的建筑散落山上。码头上停泊着几艘驳船,江面上有黑黝黝的船只在行驶,清凉湿润的江风扑面而来,随风传来了一阵嘹亮悠长的轮船汽笛声。
我们在广场的护栏边驻足远望,如同置身在一艘巨轮的船头。左右两条浩荡的江水滚滚向东流去,在我们眼前交汇在了一起。
“这边是嘉陵江。”姚亦淑说。
“这边是长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