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来连十年都不能等啊?”苏筱云的这句话,给我带来了一些尴尬。我认为这句话的意思,完全可以理解为:我希望你能等我十年。
这像是情人之间才应该说的话,这其中透露出的暧昧令我手足无措。我不确定她是否对我产生了某种好感,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开始喜欢她了。
如果真正喜欢上了一个人,十年的时间应该不算久。如果有一个我真正喜欢的人来问我,愿不愿意等待她十年。我绝对会回答:我愿意!我能等!
我期待有个人来问我,我也愿意对她海誓山盟。只是未来还很遥远,我还不敢过于去想象。那个场景,那些话语,暂且只能暗暗记在心底。
那天过后,苏筱云没有再提十年的话题,不过她牢记住了我对她那句“再过十年,我觉得我就死了”的强烈反应。我认为“死”是一个很不吉利的字眼,要求她不要说那个字,可她非但不听,反而时常以说“死”来试探我。
“哎呀,我要死了!”
“我好想明天就去死啊!”
“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吧?”
“究竟是一个人死好呢?还是找个人陪着死?”
“我听说过好多种死法,不过我将来想创新一种。”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肯定没有人会想念我吧?”
……
每次听到她这样说,我都会故意绷起脸来,从牙缝挤出三个字:不许说!她很听话,一见我这样,也就真的打住不说了。赔个笑脸,察言观色,稍等片刻之后说一句新的不重复的……循环如此,像是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小游戏。
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终于渐渐丰富了起来,开始聊起了平时的兴趣爱好,身边的朋友,过去的经历,甚至各自的家庭情况。
苏筱云家住在桑里中学北边的那一大片居民区,也属于县城的北面,步行回家大约十分钟。她爸爸好像是在做一些运输方面的生意,经常外出不着家,妈妈在家里操持家务。还有一个大她两岁的哥哥,目前在跟着他爸跑业务。
我家住在县城的西面,是我爸的单位宿舍。我爸在政府机关工作,我妈在一家公司做财务。我有个弟弟,目前还在上小学。
“我一直以为你是独生女呢!”我实话实说。
“我还以为你有个姐姐呢!”她故作诧异。
“我倒是想有个姐姐……”我话一出口,有些后悔。
“那你认我当姐姐吧,我的生日应该比你大。”她果然这样说。
“不用了,同学之间还是地位平等一点比较好。”
“你怕什么?怕我欺负你?”她笑着问。
我自然是有别的顾虑,但是看她此时的样子,显然也有将来欺负我的趋势。
“啊,怕。现在就怕,所以不敢认。”我说。
“哈哈……”她看着我严肃的表情,笑出了声。
我在纸条上书面表扬她变得爱说爱笑了,她回复说这是受我的影响,是我耐心调教的结果。我有些自鸣得意,但也自知没有起到那么大的作用。我认为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只是平时习惯于自我保护,不给别人了解她的机会。
我现在有了了解她的机会,感觉就像是踏入了一座全然未知的迷宫。每多一点了解就如同是多走了一步,多看见一点格局,就多一点疑惑与好奇。
苏筱云逐渐热衷于和我开玩笑,我自然也常和她开玩笑。基于我嗜睡的特点,她送了我一个“老人家”的称谓。很快又不知何故,给我强加了一个“师傅”的头衔,她每次这样喊我,还要煞有介事地附带一个抱拳拱手的礼节。
我对礼节坦然接受,但对“师傅”这个称谓十分抗拒,我觉得这称谓关乎伦理辈分,必须提前有所防范。我进而想起了杨过和小龙女,因此坚决要求她换个称呼,她于是提出喊我“师兄”,这又让我联想起了令狐冲和岳灵珊。
“你还是叫我师傅吧。”我无奈地说。
“遵命!”她稍一拱手,“对了,师傅。你还有没有收过其他弟子啊?我应该算你门下的大师姐吧?”
“你大可放心,为师只有你一个徒弟。等高考过后,就把掌门之位传授于你。”
“多谢师傅!那咱们是什么门派呢?”
“峨眉派!”
她伸手在我肩头推了一下,有些不开心地皱起了眉头。
“你最近怎么老是喜欢欺负人呢?”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峨眉派。你是在诅咒我将来去当尼姑,对不对?”
“没有啊。峨眉派也有俗家弟子,不只有尼姑。”我强忍住笑,“再说了,当尼姑也没什么不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修一座尼姑庵。没人打扰,清清静静,庙门一关,木鱼一敲,就可以念一辈子经,生活肯定悠闲自在。”
“念一辈子经?你又在讽刺我吧?”她刚刚翻开一本书,“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觉得那种生活好的话,你就自己去吧,找个寺庙去当和尚。”
“只有看破红尘的人才能当和尚,我凡心太重,当不了。”
“你别谦虚了,凡心重也可以当的。有酒肉和尚,还有花和尚……”她眉梢一挑,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你要是觉得孤单,也可以找一个人陪你一起去,就找个尼姑陪你吧!”
“我没有认识的尼姑……”我仍是感觉好笑。
“没有认识的尼姑?那就我了!”她身子一扭,单脚往我凳子下面的横梁上一踩,很豪气地说,“我陪你出家!你到时候通知我一声你在哪个庙,我就过去找你,在你庙门口搭个草棚念经。我们这辈子是同桌,下辈子做邻居……”
“你又说什么呢?”我听出来她的话头不对,想要就此暂停。
“别啊,继续说啊。说说你还有什么想法。”她不依不饶。
“和尚我还是不当了,我不敢和灭绝师太做邻居。”我大着胆子说。
“好啊,你敢骂我……”她的表情像是要扑过来撕咬。
还没等我加以提防,她就突然伸手过来,在我的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我疼得腰杆一挺,看了看课间教室里的情况,忍住没叫出声来。
“疼不疼啊?”她得意地笑,粉色的嘴唇间露出两个白白的虎牙尖。
“不疼!”我紧咬后槽牙,准备硬撑到底,“你的功夫还欠缺火候,身为一代掌门,竟然就这么一点能耐……”
“那你看好了,我要出绝招了!”她说着又伸手过来,还想掐我。
我观察她的神情和动作,全神贯注地做好了防御。就在她的手指将要接触到我衣服的时候,我的左手快速往后一撩,牢牢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苏筱云笑容一变,我慌忙避开了她的目光,但却没有放手。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把手挣脱出去。她怔怔地对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慢慢扭正了坐姿,低头去看课桌上早就翻开的那一本书。
我也坐正了身体,左手里还攥着她的右手,很不自然地在我们两个人的凳子中间悬空垂着。我不知道应该放开,还是就这样继续握着。她现在的这只手,手掌绵软温和,皮肤光滑柔细,跟刚才用力掐我的时候判若两手。
我感觉我的掌心越来越热,皮肤下的血液在一点点往外蒸发,只是不知道那温度究竟是来自于我,还是来自于她。我幻想着两只手之间,突然发生了皮肉骨血大融合的奇迹,不分彼此地结合在了一起,无论如何都分不开……
我把手指稍稍动弹了一下,感觉她的手掌同时微微一颤。我慢慢把手朝向她那一边推近了一点,先试着放松了一些力度,随后就放开了她。
我内心有点惶恐不安,偷眼去看她,她仍旧不动声色地看着那本书。我把左手抬了起来,展开手掌,握了几下拳头来舒活筋骨。
“怎么?你不服气啊?”她看着我握拳的手。
“不是……”我赶忙把手放下。
“居然还敢反抗。”她小声说了一句。
“我没用力的。”
“你要是敢用力,我就用两只手。”
“那我认输。”
“你认输就对了。”她露出了一丝笑,“你记住了,我是不会服输的,要放弃只有你放弃……”
我无奈笑笑,对她最后一句话似懂非懂。我问她看的那本书是什么,她随手递给了我,书名是《点一盏心灯》。开篇有一则小故事——
小尼姑遁入空门,但个念难消,遂请教师父。师父叫她点灯一盏,如照身无影,便可通悟。数十载后,当年的小尼姑已主持万灯庵,一生谨遵师训,一事一灯。惟愁灯置何处皆有影,且灯愈明,影愈暗;灯愈多,影愈乱。
大惑而已无师,暗室悟道,方晓明灯造影。欲求无影,惟有意澈心空,燃亮心灯。师太大悟,释然圆寂。
这个老尼姑的万灯庵旁边,有没有一座和尚庙呢?我不由地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