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砺刚骑车离开映云镇,天边的乌云像是一道阴沉的幕布遮掩过来。沿路有许多蜻蜓在低空飞舞,我们骑得飞快,途中撞到了几只慌不择路的。
回到县城,我们各自回家,天边已是雷声滚滚。我刚进家门,豆大的雨点就像是追踪着一样,接踵而至。只有下午四点过,但天色就像入夜了一般。雨点把窗玻璃打得啪啪作响,电闪和雷鸣连续不断,如同是在制造着一场噩梦。
突然有电话铃声响起,我开始没有敢去接,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苏筱云家的号码。她关心我有没有淋到雨,我说还好,差点就变落汤鸡了。
“还好我没坐你的车,要不然我们就回不来了。”她说。
“回得来,带着你,我骑得更快。”我笑着说。
“你……”电话忽然断掉,我最后只听到了一个字。
回拨也无法接通,可能是雷雨导致线路出现了问题。外面狂风大作,雨声混杂,我窗户外的丁香树在剧烈地摇晃,可怜的花瓣掉了一地。
我突然注意到了墙上的日历:7月20日。我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来姚亦淑的准考证,清楚地看见了身份证号里连着的四个数字——“0720”。
今天是姚亦淑的生日?!我惊讶之余又恍然大悟。难怪她妈妈会准备那么一大桌丰盛的菜肴,我还以为那只是为了盛情款待我们。难怪她会有些坚持地邀请我们今天去她家里,我还以为她只是想让我们去映云湖玩……
这个女孩,藏了心事。她把准考证给我,可能不仅是希望我帮她查分数那么简单。她没有告诉我们生日,但是又让我们今天去了她家;她不告诉苏筱云她的志愿,但是又让我帮她拿录取通知书。这,都是因为什么?
姚妈妈被苏筱云问起姚亦淑报的志愿,她当时用手指我,意思应该是说姚亦淑和我报考的是同一个地方。苏筱云会不会已经通过这个细节,看出了什么?我应该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她吗?但是我又究竟知道什么?
大雨下了整晚,电话也断了一夜。我睡得很迟,半夜还曾被雷声惊醒,第二天早起,屋檐上的雨水还在慢慢滴答个不停。我在房间的窗台上发现了一只绿蜻蜓,透明的翅翼上沾着细微的水珠,一动不动地落着。
我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说为好,顺其自然,有时能省却许多麻烦。就如这只蜻蜓,选择停在这里,只要太阳升起,露水风干,它自然就会离开。
电话突然响起,铃声无比尖锐,我跑过去接起,却是周砺刚。
“映云水库出事了!”他急慌慌地说。
我不由地一阵紧张,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有船翻了,有人失踪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更紧张了一些。
“我刚听说,刚才有人给我爸打电话。”他还是很慌张地说,“说是昨天傍晚出的事,失踪的是个中年妇女,是个哑巴……”
“啊?!”我惊叫一声,立刻联想起了姚亦淑的妈妈,随即又暗骂自己不要胡乱猜测,“这消息确定吗?”
“消息没错,现在还在找人呢!我就是担心,会不会是……”
“你别说了!”我打断他,“等有确切的消息再说。”
放下电话,我不断想起姚妈妈的样子,那么一位和蔼善良的阿姨,肯定不会出事的。我拨个电话给苏筱云,她声音懒洋洋的,完全是刚起床的状态。
“昨天的电话断了。”我说。
“是你不想听我说话,故意让闪电打断的吧?”她调侃说。
“我没那个本事。”我笑了一下,“不过,雷雨天打电话确实有危险。”
“以前说坐摩托车有危险,现在说打电话也有危险,你怎么那么小心啊?”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我说。
“再怎么小心,该出事还不是要出事?”她说。
我给她打电话,并没有想告诉她水库出事的消息,她的这句话,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我赶忙转移话题,问她这些天有什么安排。
“我要去姑妈家住些天,明早就走。”她很平淡地说,“我每年暑假都要去的,今年她早就让我去了,我一直都没答应,昨天又打了电话来催。”
“你姑妈家在哪里?”我问。
“乌远。”她说,“你如果下午来我家,还能见我最后一面……”
“什么最后一面?你又乱说话。”我打断她。
我们没有聊太多,我说下午应该会过去,让她在家等我。快到中午,又来了一个电话,接起之前,我心有忐忑地先看了来电显示,是俞俪的。
“亦淑妈妈出事了……”她带着哭腔说。
真的是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心里顿时一阵难受。俞俪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感觉出了她难以抑制的悲伤,也感觉到她是有意说慢,照顾我的情绪。
昨天傍晚出的事,今天上午九点多才找到了人。现场的救护医生和俞俪妈妈认识,他说那个女人婆家姓姚,是个寡妇,有个女儿刚参加完高考……
“阿姨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出事呢?”俞俪啜泣起来。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劝说她不要哭。
“我倒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亦淑怎么样了……”她哭着说。
“我们下午去看看她。”我说。
我决定下午先和周砺刚去映云镇看看情况,我让俞俪暂时不要过去,有消息再告诉她。她问我要不要告诉苏筱云,我说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中午,我爸妈也谈论起了水库的事故,嘱咐我最近不要到处乱跑。他们不知道我昨天就去了映云镇,更不知道我去的就是遇难人的家。我匆忙吃过午饭,打电话让周砺刚骑摩托车过来接我。下午两点过,我们到了映云镇。
阴天,灰蒙蒙的阴天,让我想破口大骂!公路边的田野里,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灵棚。旁边聚集着许多人,隐隐传来一阵阵悲凉的哭声,让人心碎。
刚走进姚亦淑家巷口的时候,我还心存一点侥幸的希望,当一看见她家院门上贴的那张白纸,仅有的希望就都破灭成了伤感。
院门口不断有人进出,院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天的干净整洁。泥泞的地面上满是杂乱的脚印,泥地里掉落着许多树叶树枝,还有好多梨子。正房门上也贴着一张白纸,门外站着七八个人,我看到了二叔。
他两眼通红,正在和旁边的几个人说事,看到了我和周砺刚,也没顾上理我们。我们就在旁边站着,等到他把事情吩咐完毕。
“二叔?”我喊他,他看了看我,像是没有想起来我是谁。
“我们是亦淑的朋友,昨天来过。”我说。
他“哦”了一声,沙哑着问:“你们来做什么?”
“我们来看看,想看有什么可以帮忙。”我有些愧疚地说。
“事情有大人们负责,没什么要你们帮忙。”他的表情温和了一些,“你们可以想办法劝一下亦淑,她从昨天哭到现在,一口饭也没吃……”
“她在哪里?”我忙问。
“还在外面灵棚。”二叔说,“过一会儿我让她婶子陪她回来。”
二叔带了几个人出去了,我和周砺刚站在院子里,看看周围的人,一个都不认得。后来进来一位大娘,过来问我们昨天是不是来过,她说是隔壁的邻居,昨天看见过我们。我们和大娘聊了几句,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亦淑妈昨天是去庙里头烧香。”大娘小声给我们说,“本来是说下午坐她二叔的船过去,结果她二叔有事没有赶回来。她妈等不及,就自己划了条小船去了,去的时候还没下雨,结果回来正好赶上大雨……”
“她是不是去荆花岭那边的庙?”我问。
“就是那里,我们这附近只有那一座庙。”大娘说,“她妈性子倔,闺女不让去,怕下雨,她非要去。说陪她去,她也不让,幸好娘俩没有一起去啊……后来雨越下越大,天也黑了,闺女就开始找她妈。我们邻居也都过来了,我儿子昨天就帮着冒雨找了一晚上。晚上黑,找不到,天明了,发动镇上的人都去找,水库上还派了快艇,最后在大坝那边找到的……”
“大娘,你平时也经常过来吧?”我问。
“我们两家人很熟,但是平常不怎么过来,她们娘俩都很少在家。”
“她们不常在家?”
“是啊,闺女在乌远上学,她妈跟着在那边人家当佣人,这不前几天刚回来嘛。她妈是个苦命人,男人早就不在了,因为这个还把嗓子哭坏了。对闺女特别好,读高中就非要送去读外头的好学校。受了一辈子罪,还没等到享福……”
大娘不忍心继续说了,她朝我们摆了摆手,走去了屋里。
周砺刚也在旁边听着,他和我对视了一下,样子很是忧伤。
“如果我们昨天不来,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