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我的确已是饥肠辘辘。
回到姚亦淑家的院子里，我先进去厨房看了一下。厨房有些狭小，角落有个煤火的灶台。姚妈妈系着围裙，正在案板上切着豆角。桌子柜子上都摆着不少碗盘，花花样样的食材也盛放着不少，灶台上的一个大锅里正煮着东西。
“阿姨，不要做这么多菜了。我们只吃面就可以。”我赶忙说，
姚妈妈听见了我说话，回头对我笑着，手上做了几个动作，意思好像是在说准备的东西还不够多。
“阿姨，真的不要这么麻烦了。”我又说。
她摆了摆手，示意让我不要呆在厨房，见我站着没动，就干脆走过来往门外推我。我的手臂被她用手拉了一下，感觉像蹭到了一块粗糙的砂纸。姚亦淑站在院里看见我被她妈妈推出了厨房，笑着走了过来。
“你回屋去坐着吧。”她说，“你争不过她的，我都争不过她。”
“阿姨那个样子很久了吗？”我问。
“我小学的时候，她得过一场病，后来就那样了。”
“应该可以治好吧？”
“可能得去外面的医院看看。我劝过她去医院，亲戚们也总是劝，但她就是不去，也拿她没办法。不过没事的，除了这个，她身体其实挺好的。”
“还是应该再劝劝她。”我说。
“嗯，等我将来工作了，就带她去外面看看。”她说。
天气变得有点闷热，屋里感觉都没有外面凉快。我们把圆桌搬了出来，摆在了院子中间的两棵梨树下。凳子椅子摆好，苏筱云和俞俪也回来了。
两个人一人提了一个袋子，过来先给姚亦淑说，是我们临时买了一点礼物送给她和阿姨。姚亦淑坚持不收，姚妈妈随后也从厨房出来，推让着不收。俞俪说如果不收，我们以后就都不好意思再来了，姚妈妈这才勉强收下。
送了一点心意，我们几个稍微安心了一些。俞俪去了厨房帮忙，苏筱云又擦了一遍桌子。先端来几盘凉菜，然后陆续是几盘现炒的热菜。姚亦淑端来一个大瓷盘，是一整条很大的清炖鲤鱼，她说这是二叔早上才送过来的鱼，很新鲜。姚妈妈忙完也过来落座，拿了一瓶白酒，给我和周砺刚一人倒了一杯。
“哇，还有酒喝？阿姨对你们也太好了。”苏筱云说。
姚妈妈打个手势。姚亦淑说，厨房还热着可乐，是专门给她们女孩喝的。
“阿姨，你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可要赖着不走了。”俞俪笑着说。
“这么多道菜啊？这么丰盛，阿姨手艺真好！”苏筱云赞叹说。
“阿姨，过些天让亦淑去城里玩吧，就住我家里。”俞俪说。
“先去她家住几天，再去我家住几天。”
“阿姨，你也可以去，县城里过些天要赶集。”
“要不然今天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两个女孩像说相声一样，让姚妈妈听得满脸笑容。她给女孩们夹了两回菜，又抢着给我和周砺刚倒了一回酒，见我们各喝了两小杯，也就不再劝了。
我们边吃边聊，也不时和姚妈妈说句话，都是尽量问一些简单的问题。
“阿姨，里屋贴的那么多奖状，都是亦淑得的吧？”俞俪问。
姚妈妈笑着点点头，伸手搂了一下身旁的姚亦淑。
“都是小学和初中得的，我妈非要给贴起来。”姚亦淑笑着说。
“阿姨，亦淑高考报的志愿是哪里啊？”苏筱云突然问。
我稍稍一愣，心想苏筱云应该是讲话太多，说顺嘴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算是姚妈妈打手势告诉我们，我们也都看不懂，并且也不应当这样问。
姚妈妈仍是笑着，然后抬手指了指我。我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紧张，就感觉有个硬硬的东西砸在了头上。是个梨子。从我头顶的梨树上掉落下来一个青绿色的梨子，正好砸中了我的脑袋，而后骨碌碌地滚落到了地上。我被吓了一跳，脖子一缩的样子估计有些滑稽，把一桌子的人全逗笑了。
“阿姨，你是不是会什么法术啊？好神奇。”俞俪笑着说。
“阿姨肯定是看见树上有个梨子快掉了，好心想提醒你一下，没想到你的反应那么慢！”周砺刚看着我，跟着起哄。
姚妈妈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指指我的头，意思是询问我砸疼没有。
“没事，不疼。”我把梨子捡起来放到桌上，“要是个苹果就好了。”
苏筱云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讲话，其他人也没有理会我这个低劣的玩笑。
“你们再吃点菜，我去给你们拉面。”姚亦淑站起来去了厨房。
“我们刚才出去，给我家打电话了，我爸下午开车过来接我们。”苏筱云小声给我说，“我和俞俪坐车回去，你们路上骑车小心点儿。”
“哦……”我有些意外，“你不坐我的车了吗？”
“你喝了酒，我怕不安全。”她笑着说。
“那你们就坐车回去吧，下午可能会下雨。”我说。
树叶沙沙响，树梢有风吹，天上好像一下子飘过来好多云彩，正午的阳光也变得模糊起来。树影偏移，我们坐的地方已经没有了阴凉。姚妈妈招呼着让我们换个地方坐，然后收拾了一下桌子，腾了几个空盘子拿去了厨房。
我问俞俪买了什么礼物，她说就是些饼干罐头。周砺刚说把他摘的那些山杏也给留下吧，苏筱云听了噗哧一笑，她说周砺刚变可爱了，很看好他。
周砺刚回屋挑拣杏子，俞俪去了厨房帮忙，院子里只剩了我和苏筱云两个人。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就像害怕又有梨子从树上掉下来。
“阿姨刚才为什么要指你呢？”她果然问起。
“可能就是想提醒我吧？”我抬头看了看树上。
“亦淑报的志愿，她为什么不肯说呢？”她又问。
“可能就是不愿意说吧？就和她不喜欢照相一样，没什么理由。”我说。
她像是叹了口气，不再问我。
我吃到了姚亦淑亲手做的拉面。
长长白白细细软软的面条，过了一道冷水之后，每一根面条都显得更加晶莹光滑。碗里浇盖着西红柿、青豆角、鸡蛋和肉末炒在一起的臊子，倒点醋，挑点黄瓜丝，再按各人的喜好添加一点芫荽、韭花或者酱豆腐。拌匀之后香气扑鼻，颜色搭配也堪称绝妙，让我感觉眼睛里都在流口水。
我吃了两碗，刚好吃饱，苏筱云只用小碗吃了一点。饭后，女孩们帮着收拾碗筷，我和周砺刚帮着整理桌椅，闲坐了一会儿，苏爸爸就开车来了。
听见巷子外面传来几声连续的喇叭声，苏筱云跑出去看了一下，然后回来喊了俞俪。我们跟着送了出去，帮忙把俞俪的自行车放到了轿车的后备箱。
苏爸爸下车和姚亦淑的妈妈简单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表情严肃地看了看我，更是什么都没说。我也没敢和他说话，有意站远了一些。
苏筱云让她爸爸开车来接，应该是担心我再一路骑车载她回去会很累，但是她爸爸估计不会这样想。能带着他女儿出来玩，却不能送回去，这显然有些不负责任。小事尚且如此，大事就更难托付了。
“亦淑，再见。阿姨，我们走了。”苏筱云和俞俪笑着道别。
“你们两个也早点回城。”苏爸爸嘱咐我们，“今天肯定有雨。”
目送着轿车离开，我和周砺刚回去取了自行车，也准备回城，姚亦淑跟着我们送了出来。周砺刚跨上自行车，看了看我们，然后说他先去路口等我。
“你过两天去县城玩吧。”我对她说。
“可能要多等些天。”她说，“我要帮二叔家里做点农活，平时我们家的地都是他在忙活，放假了，我也要帮他一下。”
“哦，那是应该的。过几天就可以电话查成绩了。”我提醒她。
“我知道，那就麻烦你帮我查一下吧。”她把手里的一张纸片递了过来。
我只是顺便说起，她却像是事先准备好了一样。我接过一看，是她的高考准考证，考前去看考场时，她也曾给我看过。
“把准考证和身份证的号码告诉我就行了，证件你留着。”我说。
“你拿着吧。后面如果有录取通知书回来，你也帮我拿一下……”她轻松地说着，好像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查成绩倒是没什么，打个电话就是了，拿通知书的话，总要给她送过来吧？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我听说，同个地方的学校，通知书送达的时间也差不多。”她说。
“好吧，我帮你拿。”我不想多说，答应下来。
“你走吧，路上小心。”她低声叮咛。
我把姚亦淑的准考证放进了衬衣的口袋里，我隐约觉得那上面有几个挨着的数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留下的印象。
我骑车上路，远方似有一阵雷声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