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桌的女生苏筱云渐渐开始讲话了,缘始于一次传递纸条的契机。我们这些天从一两句到三四句,目前停留在了平均一天不超过十句的阶段。
我每天都在搜罗丰富和她讲话的内容,为此也感觉很伤脑筋。无奈高三的学习生活的确单调乏味,我们的话题也总是脱离不开和学习课程有关。
我这些天常用的办法,就是找她借抄课堂笔记,交流看似顺其自然,但又带着点刻意。我觉得能够和一位漂亮的女生说话,无论如何都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这些天我很开心,也很多开心,就如这春季四月里树枝上的萌芽。
她对我的态度也明显友善了许多。除了愿意借给我各门课的笔记之外,每次课间出去,需要我起身让路时,她都会稍稍抬手,对我做个“请”的动作。偶尔还会伴随一丝微笑,那种笑容,就如是从堤坝的裂缝中流淌出的涓涓细流。
我不敢有过多杂念,暂且把这当做是紧张学习中的一种调剂。高考正式进入了“冲刺阶段”,学校组织了一次模拟考试,我的成绩排到了班级前列。
我的英语和数学都是勉强及格,但是语文和政史地达到了优秀,因此总分比较高。苏筱云只有数学较差,她的英语成绩最好,这次听说是年级第一。
班主任语文老师特意来询问了一次我的学习情况,其他几位代课老师也陆续来对我表示了关怀之意。地理老师在课堂上点名让我组织了一次试题对答案,历史老师来巡视自习课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她是在我的座位上空盘旋。
我向来自认为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学习不主动,成绩中下游。仅仅因为一次模拟考试,就获得了老师们的如此关注,这让我感到受宠若惊。
“你这次成绩这么好,开始受器重了哟!不错,继续加油!”苏筱云第二次给我传递纸条,是在一堂晚自习课上。
纸条上还画了个和我第一次画的相类似的一个漫画笑脸。圆圆的眼睛,小小的鼻头,弯弯的嘴边吐露出一个尖尖的舌头,样子非常俏皮。
“其实没有多好,纯属于超常发挥。我只是个无名小辈,老师们器重的还是你。”我回复了她,后面也画了一个吐舌头的笑脸。
“你这么说是谦虚呢?还是得意呢?我可不想被老师们太看重,学习压力太大,头痛死了。”她很快回复了过来。
我转头看她,见她稍稍皱着眉头,
“你真的头痛?”我小声问。
她看着桌上厚厚的那一摞书本,点了点头。
“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我多表现出一分关心。
“不用了。”她看了看我,“我睡一会儿,如果有老师来,你叫醒我。”
“好吧。”我答应她。
晚自习课的教室里并不安静,有许多同学在低声细语地说话,那种似有若无的嘈杂声音忽然让我有一些烦乱。苏筱云趴在了课桌上休息,脸朝向墙壁的那一边,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我只看得见她脑后那条乌黑浓密的马尾发辫。
我恍惚有一种感觉,像是变身成了一位虔诚的使者。坚信自己是在执行一次责任重大的守护任务,我身边的这个女孩,非常需要有个人来保护她。
我想不出自己应该做什么,只有安静地坐着、等着。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守望在一棵杏树下面,企盼那些成熟了的黄澄澄的杏子能够落一个下来……
我叫詹语,是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不算太顽皮,但是心很野。
大约三四岁刚记事时,我就跟着村子里的大孩子到处疯玩。下河摸鱼,上树掏鸟,野外玩火,地里偷瓜等等许多事情都干过,为此没少挨过我爸的打。我每次挨打都会哭,嘴上勉强会认错,但是心里还是想着明天能去哪里玩。
我曾经和几个孩子走了十几里的崎岖山路,就为了去一个很偏远的,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里摘一点酸枣。也曾经和一群孩子夏天光着屁股下河洗澡,上岸去拔掉吸在身上的蚂蟥时,又在草丛里踩到了一条吃青蛙的蛇。这类似的经历还有很多,还有几次比较惊险的意外,其中自己记忆最深刻的有两次。
一次是在一辆公路边停着的大拖拉机上玩,我把车门闩上的尖角撞到了自己的脸上,弄得血流满面。家里大人带着我去乡里的卫生院包扎处理,但是因为我怕疼,只涂了碘酒,没有缝针。那个伤口结痂好了之后,鼻子左侧隐约留了一道三四厘米长的疤痕。医生说,要是位置再上去一点点,就砸眼睛上了。
另一次是在邻居家玩手压井汲水,我鬼使神差地把一根手指伸进了压杆之间的缝隙。还好当时压水的伙伴力气小,我也只掉了一点皮肉。又去卫生院包扎,后来也留下一小块疤。医生说,这要是大人在压水,那根手指就没了。
为了不让我老是跑出去玩,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爸专门给我养了一条小土狗作伴。我喜欢的不得了,每天喂它进食,逗它玩耍,时时刻刻想抱着它。等它稍微长大,我便经常带着它满村子乱跑,一路上尘土飞扬,鸡毛飞舞。
后来,这条小狗被我爸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抓去县城送人了。因为它学会了偷吃奶奶家鸡窝里的鸡蛋,而且屡教不改,把一身皮毛吃得油光水滑。我为此伤心地哭了好多次,为了安抚我,我爸一年后又给我抱养了一条小狗,
我那时已经上了小学,新的这条小狗的毛色和之前那条几乎一模一样。我看着它从毛绒绒的一团,长成到一条健硕的大狗,最后看着它在一个寒冷冬天有积雪的日子,躺在干草窝里病死掉了。在那之后,我再没有想要养狗。
以上都是在我奶奶家农村里发生的事情。小学四年级,我们家搬到了桑里县城,住进了我爸的单位宿舍,我也转入了城里的一所小学。我一开始有点怕生,感觉和城里的孩子有些隔阂,等到比较适应了,已经顺利考入了初中。
我初一和班上的几个男生厮混,整天胡闹打架,学习成绩大幅下滑。初二上学期,学校组织了一次智商测验,我的得分很高。班主任为此找我语重心长地谈了一次,他说我并不傻,所以必须抓紧时间做点聪明事。也就在差不多同时,我被我爸狠狠地骂了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动手打我,但我那次却哭得痛入骨髓。初三时期,我暗下决心努力学习,最终勉强考入了桑里中学。
我高中时期的经历,完全可以由周砺刚来代我叙述。高一高二成绩不好,学习方面几乎是初中的翻版,高三截至目前,我自认为比较用功。此外,我没有像周砺刚那样在感情方面受过伤害,但是,我似乎有过一段感情。
那个女孩叫小雅。她在初一转学来到我们班,恰好坐在我的前排。她身形瘦弱,短发有点自然卷,从背后看就是个假小子,但我就是觉得她很漂亮。
我当时特意提醒过和我一伙的那帮男生,我说我喜欢那个女孩,叫他们谁都不要痴心妄想。我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只不过在心理上认为,她就是专属于我的,只有我才能够喜欢她。我习惯了每天在校园里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头发留长、变直,身材也变得不那么瘦弱了,期间甚至都不敢找她说话。
后来直到初中毕业前夕,我才鼓起勇气去找她,让她给我的毕业纪念册写留言。她当即爽快地答应了,写完还附赠了一张彩色照片给我,那留言和照片让我幸福地晕眩了整整一个暑假。她那年考取了一所中专,再后便音讯全无。
我曾经把这件事情的大致过程告诉过周砺刚,但他认为这根本不算是谈恋爱,最多就是我单相思,暗恋别人。喜欢又不敢当面表达,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时机。我对此没有过多反驳他,但是内心也并不完全认同。
我现在的心里,有一个偏执的观念。我认为如果和喜欢的人谈恋爱,那么将来必定就要结婚。然而我们年纪还小,还不到法定年龄,所以,要等等看。
苏筱云趴着一动不动,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快到下晚自习的时候,她才慢慢地支起身来。一侧的脸颊被挤压得红扑扑的,还有一点衣袖褶皱的印痕。
“你怎么没叫我啊?”她揉着眼睛问。
“老师没来……”我说。
“没来你就不叫醒我?万一老师整晚都不来呢?你是不是就让我睡在教室里啊?”她有一点抱怨。
“不会的,下课铃声肯定会吵醒你。”我笑着说。
“看不出来,你也是个死脑筋……”
“你刚才睡着了?”
“睡着了啊,还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我好奇地问。
“一棵杏树。”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