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云寺,连个匾额都没有。庙门没有上锁,透过门板上的裂缝,能看到门里抵着两块大青石。葛旦不让我们硬推,带我们从旁边的断墙处进到了庙里。
一间正殿,两厢偏殿,本来应有的雕梁画栋都褪尽了颜色,露出了黄褐色的腐朽木料。大殿前面的台阶旁有一株高大的柏树,浓密的树冠几乎覆盖住了整个院子。树下放着一座半人高的白石香炉,上面挂着青苔,里面积着雨水。
正殿大门敞开,殿内供奉着一尊金漆剥落的大佛。佛像前的泥土地上只摆了一张简易的木头供桌,上面积满了灰尘。东边的偏殿上着锁,里面堆放着一些石材和原木;西边的偏殿里空空荡荡,只在地上扔着几个破烂的草垫子。
我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感觉实在没有什么景致可看。经我提议,集体围在柏树下的香炉旁边,让葛旦帮忙照了一张合照,然后就去了寺庙后面。
庙后是一大片长满蒿草的平地,西北角有一座残旧的佛塔,葛旦说这是庙里的舍利塔。塔身有五六米高,顶部已有部分损毁,外观像是一个实心结构。塔前有一个石柱,看样子很像是灯龛的基座,但是上面的部分已不见踪影。
我看着他们在一旁取景照相,自己突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镜头。我脚踩着石柱上的豁口爬了上去,在上面盘腿打坐,摆了一个拜佛参禅的姿势。
“刚子,过来给我照张相!”我冲周砺刚喊。
“你爬那么高干什么?你小心点!”苏筱云在远处喊。
我坐在石柱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心里有些自鸣得意。索性把衬衣扣子解开,脱出来一条袖子,像披袈裟那样把两条衣袖在胸前打了个结。
“哎哟!这个姿势真不错!”周砺刚举着相机说,“表情再严肃点。”
我让他把镜头角度调低,把后面的佛塔照一个全景,他半蹲着摆弄了好一会儿,终于按下了快门。我从石柱上跳下来时,苏筱云马上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啊?”她皱着眉说,“快把衣服穿好了,你真的想出家啊?”
“好玩嘛,就是照个相,这又没什么。”我说。
“你觉得没什么,可是我在那边看着你,感觉就是在看一个小和尚。”
“不会吧?我还有头发呢。”我摸摸脑袋。
“和头发没关系,是表情太像了,你坐着不笑,就像个和尚。”
“那我要是笑呢?你看……”我做个鬼脸。
她噗哧一笑,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小声问我要不要一起照相。我说在这里不合适,等以后换个地方。她问是不是去照相馆,我说是去个新一点的庙。
她气呼呼地丢下了我,转身去找俞俪和宋绣,很快便又和她们笑作了一团。我回头去看旁边的石柱,想象自己刚才身处其上时,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我照相的时候没有笑,心情保持了几分肃穆,甚至有一瞬间,感觉到一点孤独。我想象自己是一簇佛塔前长明灯上的火焰,无人陪伴,等风飘摇。
我们在佛塔附近玩了一会儿,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吃了一点随身带的饼干零食,然后动身原路返回。回去路上已经没有了多少看风景的兴趣,大家的样子都有点疲惫,苏筱云更是有些脸色发白,我于是一路都紧随在了她的身旁。
回到莲尾村,已是下午四点过。宋绣爸妈给我们留着午饭,不仅焖了香喷喷的白米饭,还炖了满满一大铁锅海带豆腐炒肉的烩菜。我们做客的几个人很是感动,同时也觉得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悄悄商议吃完饭后就动身回县城。
宋爸爸一听我们说今天就要走,张口就是一句“不行”。他说我们爬山走了一天的路,肯定都累了,要我们再住一晚,好好休息。宋妈妈也过来劝说我们留下,说晚上给我们摊煎饼。宋绣过来,干脆动手抢去了周砺刚的车钥匙。
这一家人的盛情难却,我们只好同意,又回屋坐下。并且我也觉得时间将近傍晚,回去半路上可能就会天黑了,行车不太安全。苏筱云也提醒说,我们如果回去的话,还要先去一趟映云镇,把姚亦淑送回家,那时间就更晚了。
晚饭依旧是小米粥,还有酥嫩可口的煎饼。饭后又和宋爸爸在院子里围坐着聊天,白天的向导葛旦也过来串门,顺便给我们讲了几个新鲜的故事。晚一些后,又跟昨天一样回到新房里去看电视。生活需要有规律,不管在哪里。
女孩们把频道定在她们爱看的连续剧,苏筱云就坐在我的旁边,贴得很近。我靠着沙发开始犯困,突然听见姚亦淑说了一句:“你衣服破了。”
她坐在我对面,用手指着我的衣服。我低头一看,发现衬衣下摆破了一个长条的口子,边缘整齐。苏筱云也看了看,问我是怎么弄破的。我记不得了,应该是在山路上划破的,在葛旦说可能有马蜂窝的那段路上,有很多刺槐。
“我帮你补好吧。”苏筱云关心地说。
“不用补,我明天回家换掉就行了。”我说。
“你那么奢侈啊?衣服破了就不穿了吗?”她问。
“不是啊,我回家自己补。”我解释说。
“不行!我就要今天帮你补。”她不容商量地说,“你把衣服脱了!”
这话有歧义,我听她这么一说,瞌睡基本醒了。等宋绣找来了针线,我便把身上穿的那件衬衣脱下来交给了苏筱云,上身还穿了一件背心。
我本以为她很擅长针线活,没想到连穿针引线都费了好大功夫,然后就是翻来覆去地检查那个破洞,拿着针来回比划着,好像无从下手。
“明明不会还要逞能,让我来吧。”俞俪过来问她要针线。
“要不然拿过去让我妈给补吧。”宋绣也说。
“你们干什么?都别抢啊!”苏筱云抱着我的衬衣往沙发角落里躲,样子就像是捡到了唐僧的宝贝袈裟。
“还是我自己补吧。”我笑着说,“等你以后技术提高了,你再来。”
“不行,怎么能让你补呢?”她还是不同意,“针线活是我们女人的事。”
我和俞俪对视一下,都对她有些无奈。
“我来补吧……”姚亦淑说。
房间里一下变得很安静。苏筱云双眼低垂,看着手上的衬衣,没有说话。姚亦淑也没有再说话,仍旧只是坐着,默默地看着苏筱云。
“你们拿去补吧,我累了。”苏筱云站了起来,把衬衣往茶几上一放,径自走到那张双人床旁边,拿过一个枕头,躺了上去。
俞俪和宋绣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我,我也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周砺刚仿佛置身事外,趁机拿过了电视遥控器,开始不停地变换频道。
姚亦淑在沙发上稍稍欠身,伸手拿过了我那件破衬衣。她把有破洞的部位稍作整理,重新穿好了针线,动作娴熟地缝补起来。我坐在对面着看她,仔细看她每一针每一线的过程,最后甚至听到了她在嘴边咬断线头的声音。她把衣服递还给我,也不看我,起身把针线还给了宋绣。
“我也有点累了,想过去休息了。”她说。
“好,我陪你过去吧。”宋绣说。
等宋绣和姚亦淑一起走出了房间,我这才把刚缝好的衬衣穿了起来。我没有细看缝补过的地方,用手摸去,感觉那里就像是一道正在结痂的伤疤。
俞俪喊苏筱云一起过去睡觉,喊了几次都不见她反应。她不说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真的睡着了。俞俪看了看我,走去床边推了她一下。
“你干什么?我要睡觉。”她显然醒着。
“睡觉去隔壁,你真的要睡这里?”俞俪说。
“对啊,我今晚就要睡这里……”她翻了个身,把背朝向了俞俪。
“好吧,那你就睡这里,我不管你了。”俞俪的样子有点生气,走回来坐到了周砺刚的旁边,看起了电视。
“她不会真的睡这里吧?那我睡哪儿啊?”周砺刚小声问我。
“让她先躺着吧。等一会儿真的困了,自己就过去了。”我说。
“你最好过去看看,别让她胡闹,我们明天还要回去呢。”俞俪说。
我示意他们两个继续看电视,然后走去了床边。苏筱云闭着眼睛侧躺着,几丝长长的头发落在鼻尖和嘴角,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着。我俯下身,把脸凑近她的耳边,故意加重了一下呼吸,她的脸上马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没什么吧?”我在她耳旁小声问。
她枕着枕头,稍稍晃了晃脑袋。
“还是回你们房间去睡吧。”我劝她,“好好睡一觉,明天回家。”
她不说话,还是摇了摇头。
“你是不想回家?”我极小声地问。
她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似笑非笑地瞅着我。
“离我这么近,你想亲我啊?”她柔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