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峨眉山的第二个傍晚,城区的景象已经不再陌生,我和楚灿乘出租车去吃饭,沿途的街道看起来都像是昨天来过的地方。我们找了一家“土菜馆”,点了三四样菜,有甜皮鸭和豆花牛肉,主食也是很有特色的腊肉竹筒饭。
今天没吃早饭,中午在景区只吃了一小份酸辣粉,因此我对这顿晚餐特别期待。我本来想着能去楚灿家里吃饭,但是她说,她妈妈这些天在家闭关修行,饮食要遵守“过午不食”,我们如果饿着肚子去,应该也是没有饭吃的。
楚灿说,在家居士的生活很有规律,她妈妈平时每天早上五点做早课,下午五点做晚课,晚上九点就要睡觉休息。我看了看时间,提醒我们要吃快点。
傍晚六点过,我们吃完饭后在就近的超市里买了些水果。楚灿说她妈妈以前很喜欢吃葡萄,但是现在好像没有特别偏爱的水果了,我于是随便买了几样,有草莓、苹果和猕猴桃。我们又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她家,天色已黑。
“看到那个酒吧了吗?旁边那家就是梁叔叔开的。”楚灿给我指点。
“怎么没有营业啊?”我看到了那个店面,连灯箱都没亮。
“里面在重新装修,可能还要一个星期。”她说,“今年的生意不够好,之前想转让出去,后来有朋友帮忙投了点钱,就改成合伙了。”
“这里是旅游城市,应该还是宾馆和餐饮的生意比较好做。”我说,“游客出来玩,最需要的是休息和饮食,想去酒吧消遣的应该不多。”
“梁叔叔本来也想做餐饮,他去年就想开个饭店,做全素斋。”
“那很不错啊,喜欢来峨眉山的人肯定有很多喜欢吃素食。”
“我也觉得很好,可惜后来没做成,他把准备开店的钱捐给寺庙了。”
“哦,那也不错。给寺庙捐钱,也是积功德了。”
“我是前几天才知道的,是我妈告诉我的。”她看着车窗说,“梁叔叔现在也信佛了,我感觉他将来也有可能会受戒出家。”
“不会吧?那你妹妹怎么办?”我忙问。
“女孩都要嫁人的,长大了找个好人嫁出去就是了。”她说。
出租车走了十多分钟,感觉方位是在城区的西边,一处旧居民区,几栋五六层的老楼房,小区入口有一家串串香的小店。楚灿说,她家就在这里。
“是这里?”我看过她卧室的照片,感觉不该是这种旧小区的环境。
“是的。”她说,“这里的房子是我爸爸妈妈离婚之前买的,我在这里只住过三年半,我妈和梁叔叔结婚之后,我就跟着她搬走了。这套房子之前一直在出租,上个月才收了回来,我妈搬过来住了,我也过来陪陪她。”
“哦,那梁叔叔家住在哪里?”
“在南边,小区比这里好,不过有点远。”
“那阿姨现在一个人住?”我问。
“我要是走了,她就是一个人了。”她说。
楚灿带我走进小区,半路和一位散步的爷爷打了招呼,她说那位爷爷是她家楼下的邻居,以前说话嗓门很大,现在老了。小区里有花有树,夜晚的环境相当清静,路边的灌木丛中有猫在叫,楚灿说,那可能是一只流浪猫。
四号楼,楼门外有编号,楚灿说她家在三楼。楼道里安着声控节能灯,白色的灯光照着陈旧泛黄的墙壁,亮度异常柔和。二楼的墙上有许多乱写乱画,颜色有深有浅,有一个浅红色的“一箭连心”图案,像是小学生的作品。
三楼的墙壁干净了许多,一共四户人家,最靠近楼梯的这家门外贴着一副对联。我以为是春联,细看内容却是:为人定要培心地,学佛方能悟性天。
楚灿看着我微微一笑,随后从挎包里取出了一把钥匙开门,暗蓝色的防盗门刚被轻轻拉开一道缝隙,我便闻到了一丝寺庙香烟的气味。屋里开着灯,但是光线暗淡,水磨石的地板,门口放着一块红毡脚垫,楚灿先走了进去。
“你进来吧,没有拖鞋给你换的。”她回头看我。
我看了看脚上的运动鞋,鞋底还算干净,进门之后在脚垫上多踩了两下。楚灿轻轻关上了门,又把我手里提的装水果的大袋子接了过去。
一间小客厅,目测不足十平米。迎面靠墙立着的柜子上放着香炉烛台和供奉果盘,地上放着一个红黄两色的布垫蒲团。烛台使用的是无烟的蜡烛灯,香炉里点燃的一支长香还剩余大半,当中是一尊一尺多高的金身佛像。
“阿姨在家吗?”我小声问楚灿。
“在的,在她房间。”她说。
有两个房门关着,应该是卧室,还有一个门开着,应该是厨房。客厅里有一个长沙发和一个木茶几,摆在佛像侧面的位置,此外再没有其他家具。
“沙发可以坐的。”楚灿说。
“我要不要拜一下?”我看看佛像。
“不用了,你又不信佛。”
两个房间里都没有丝毫动静,我慢慢走到了沙发旁边,看见茶几上整整齐齐地摞着几本印刷的佛经,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是《佛说阿弥陀经》。
“阿姨在做晚课吗?”我又问楚灿。
“应该是在打坐,我们坐会儿吧。”她小声说。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我拿过茶几上的佛经翻了翻,经文深奥难以领悟,便又原样放了回去。楚灿背靠着沙发休息了一小会儿,又和我小声聊天。她说家里没有电视,只有个冰箱,她昨天买了很多蔬菜,等会儿把水果也放进去。她说柜子上摆的那些东西都是从梁叔叔家搬过来的,那尊佛像是释迦牟尼。
“你住哪个房间?”我问。
“那间。”她指了指我们对面靠左的房门。
“你带我去看看吧。”我坐着有些无聊。
楚灿站了起来,我跟着起身,膝盖却不小心撞到了茶几。“咯吱”一声,茶几腿和地面摩擦,声响很是刺耳。我顿时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不敢再走,楚灿也赶忙停下,我们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就像是在玩“木头人”的游戏。
我侧耳细听,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都有点怀疑那个房间里是不是真的有人了。楚灿看着我笑了笑,伸出手指朝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左边的房门。我轻手轻脚地跟着她走了过去,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间小卧室,我们进去轻轻关好了门,日光灯照亮的一瞬间,我感觉像是回到了另一个世界。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桌,陈设虽然简单,但房间里有一股清新的香味无比熟悉。床单被褥几乎都是蓝色调的,墙上挂着几件夏季的衣物,我之前似乎都没有见楚灿穿过,是了,我们分开已有一个夏天了。
卧室里有一面窗户,朝向小区外的一条马路,关着的时候很安静,推开来便有车辆经过的噪音,此时听来,并不烦人。楚灿说,这面窗户隔音很好,她以前每天要在窗前写作业,一关上窗户,就连外面的鸟叫声都听不到了。
“这个房间以前也是这样摆设吗?”我问。
“不是的,以前是一张大床,还有书柜和衣柜。墙上贴着浅蓝色的壁纸,还印着白云的图案,我还有一盏小台灯,是粉色的……”她回忆说。
“我以前也有个自己的房间,比这个稍大一点……”我也回忆。
我们站在窗前,窗外有一阵阵夜风吹入,分外凉爽。楚灿说,小时候有一次窗台外面落了一只小鸟,她打开窗户想去抓,正好被妈妈看到了,差点挨打。还有一次落了一只黑蝴蝶,她打开窗户没有去抓,蝴蝶却自己飞进来了。
“你如果跟我走,阿姨会舍不得吧?”我问。
“她现在没有舍不得我,是我舍不得她。”她说。
“她这样一个人住着,应该有个人照顾才好。”
“梁叔叔和小舅都会过来看她的,这边生活也很方便,不用太操心。”
“我们以后如果有时间,也可以时常回来看她。”
“好啊,但是我怕就算我们想来,她也不想见我们。”
我看看时间,已是晚上八点过,再听听隔壁,仍是悄无声息。我正想问问楚灿她妈妈打坐一般要多久,就听见外面客厅传来一声像是开门的声音。
“妈?”楚灿打开门喊了一声,但是没人答应。
她走了出去,我也跟了出去,客厅空无一人,隔壁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
“小蓝,你叫小詹过来,我有句话对他说。”有个女人说话。
“他过来了。”楚灿回头看了看我,眼神示意我走近一点。
房门仍是只有一条缝,屋里好像没有开灯,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阿姨您好!”我站在门外,问候了一声。
里面无人回应,沉默了几秒,我感觉略微尴尬。
“你好。”门后有个声音说,“小蓝很像我,你以后要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