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有许多景点,一天之内只能部分游览,我现在最希望去的是万年寺,最后悔来的是舍身崖。楚灿说她妈妈和梁叔叔离婚了,我感觉甚是震惊,此时又来了一队旅行团的游客,导游给众人解说,舍身崖上有机会看到佛光。
我拉着楚灿离开了那里,她和我讲了那些之后显得心事重重。我给她拧开了一瓶水,但她说不喝不渴,我给她撕开了一袋饼干,她也说不饿不吃。我们站在一处台阶上,又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慈悲肃穆的普贤金像,我留意天上的云层,感觉短时间内不会放晴。我们随后原路下山,回到了乘坐缆车的地方。
上午十一点过,上山的游客变多了,楚灿问我还想去看哪些景点,我说再去看一座寺庙就好。我问她,之前给我发过的那张有松林和石桌棋盘的照片是在哪座寺庙拍的,她说那个寺庙有点远,在另一条游览路线,如果过去,可能要到下午三四点。我说那太远了就不去了,她说可以去一个近一点的。
我们坐了缆车下山,她默默地坐在车厢里,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也不主动说话,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我对她有了些担心,我知道她爸妈当年离婚的事情对她造成了很大影响,因此担心她妈妈这一次离婚也还会影响到她。
“阿姨和梁叔叔为什么要离婚?和她要出家有关系吧?”我问。
“有啊,出家之前需要解除婚姻关系的。”她说。
“小妹妹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她年纪还小,我们都瞒着她。不过,我想她将来会比我当初更容易接受这种事。我妈这两年都没怎么管她,凡事都是梁叔叔在操心。”
“你呢?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我问。
她沉默片刻,看了看缆车运行的前方,又低头看了看索道之下的林海。
“我没什么看法。”她说,“他们和我们是两辈人,是好是散,是离婚是出家,都是他们的选择,我们最好不要干涉。我现在,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我问。
“害怕结婚……”她说。
我以为楚灿会说害怕离婚,万没想到她会说害怕结婚。我一时无语,随即意识到,对她造成了影响的事件可能并不是她妈妈离婚,而是那位叔叔跳崖。
我想好好劝劝她,我要告诉她其实结婚一点都不可怕,只要是两个真心实意相爱的人愿意在一起生活,组成一个家庭,那就是一件简单快乐的事情。我牵过了她的手,她看我微微一笑,天边的云雾之间,隐约露出了一线阳光。
我们下了缆车,又走路去了景区内可以乘车的地方,坐了一辆游客中巴去往楚灿所说的近一点的寺庙。我问她那个寺庙叫什么名字,她说只是一座小庙,名称毫无奇特,平时去的游客稀少,景区的导游地图上都看不到标注。
车子走了半个多小时,下车又走了很长一段山路,中途在一个有人家的地方歇脚,我从一位热心指路的山民大叔家里买了一包自家晒制的茶叶。大叔说是苦丁茶,现场给我们冲泡了两杯,楚灿不喝,我喝了半杯,苦味浓郁。
这座寺庙的位置很偏僻,院墙周围尽是高大苍翠的松柏,树龄看起来至少都有上百年,林间空地上摆放着青石桌凳,似乎久无人坐,上面青苔斑驳。通往山门要走一道长长的石阶,分为了三段,中间有几步平地,每一段的台阶数目应该是相同的,但我没有具体去数。台阶上只有四五个游客或上或下,路边也只有两三个出售手串念珠的商贩。庙门大开,上方挂着一块匾额:归心禅院。
寺庙院子里铺着满地的石砖,仍旧是青灰暗沉的色调。大树参天,浓荫盖顶,四处一看感觉冷冷清清,只有正殿赭黄色的墙面显现出一些暖意。
“我们随便看一下就回去吧。”我对楚灿说。
“殿里供的是普贤菩萨,听说比在别的庙里烧香灵验。”她说。
“不可能吧?只要是同一个菩萨,应该在哪里都一样的。”
“不一样,菩萨做事也要看心情。”她微笑着说,“人多了会心烦,人少了才心静。这里人少,你说什么心愿,菩萨肯定都能听得见。”
“只是听得见也不算灵验,必须有求必应才算灵验。”我笑着说。
“哎呀!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我想进去拜一下,你来不来?”她佯装生气。
我当然要跟她去了,这种机会岂能错过。她埋怨了我一句,那样的语气和神态完全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我不想看她闷闷不乐,我想许个愿求她开心。
正殿里供奉着一尊普贤菩萨的铜像,头戴宝冠,手执如意,端坐在白象背驮的莲台之上,宝相威仪。供桌上摆满了香烛果品,香炉之中升起袅袅青烟。房梁上黄幔低垂,两边墙上还贴着不少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篆字,看起来是佛家的偈语。地上摆着不少蒲团,看似凌乱,但又像是一个神秘的图形。
我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楚灿就跪在我的身旁。我磕头下去时闭上了眼睛,想象整个世界只剩了我们两个人。我心里在想,人世间相爱的人必然都是命中注定的,两个人能够一生一世相互用眼看到,用手触到,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样,只能用心想着,那也未尝不是一种长相厮守。
我求菩萨保佑,保佑我能和楚灿厮守终生,我发誓我会对她好,甘愿为她舍弃一切。只要她和我在一起,我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她无忧无虑,我任何事情都可以去做。如果她害怕结婚,我们可以一辈子都不结婚……
拜过起身,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墙上贴的篆书偈语。特别注意到了一张,上面写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殿内后方陈列着一些法器,有一个超大的木鱼,让我想起了某部电影里金山寺的和尚羁押许仙的片段。楚灿也对那个大木鱼很感兴趣,尝试去拿旁边的木锤,竟然没能拿动。另外有一排展柜,放着香囊、佛珠、铜镜、坠饰之类的小物件,我看到了一块护身符,和姚亦淑以前送给我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展柜里的物品应该是拿来出售的,但是无人看管,整个大殿里空无一人,既无僧人也无居士。楚灿问我是不是想买什么东西,我指了指护身符。
“你想买这个?你不是有一个吗?”她问。
“那个不是我的,是别人暂时放在我这里的。”我说。
“哦,那意思是你还要还给别人咯?”
“当然了,不是我的东西怎么能要?我想换一个。”
“那就换个不一样的吧,护身符换护身符,好像没区别。”
“你说换什么好?”我问。
“这个……”她指了指一个红色的香囊。
我们在展柜旁等了十多分钟,大殿里终于来了一位面目和善的居士。我按着楚灿的指点,挑了一个红色的香囊,钱也是她付的。她说算她送我的,我很想说声谢谢。居士说,香囊里用的是上好的干香料,香味至少可以持续半年。
走出大殿之前,我对着菩萨像合掌一揖,心里默默念着此行也要给姚亦淑许个愿。我祈求菩萨保佑姚亦淑,保佑她今生一生平安,去处一帆风顺。
大殿后面是一处宽敞的庭院,当中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水池,石栏围绕,水色碧绿。有两位僧人站在水池边小声说话,仿佛是怕惊吓到水中的鱼儿。意境清幽,我不禁多看几眼,心里又想自己如果剃度穿了僧衣,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又想起,以前和苏筱云开过不少出家当和尚的玩笑,现在想来,只求佛祖莫怪。我又胡思乱想出几句话:有人的地方不一定有寺庙,有寺庙的地方一定有菩萨;有菩萨的地方不一定有和尚,有和尚的地方一定有凡心……
“阿姨是在哪个寺庙受戒的?”我问楚灿。
“不是在这里,这里是和尚庙。”她说。
“是在路很远的那一个?”
“也不是,还要远,我只去过一次。”
“她如果以后出家,也要去那个寺庙吗?”
“我不知道,她有可能会四处云游。”
“我们今晚能见到她吧?”我问。
“她其实很想见见你。”楚灿看着我说。
下午四点过,我和楚灿回到了宾馆,我们离开归心禅院之后,又去了一趟万年寺。我回到房间,先去洗澡换衣,晚上还要去楚灿家里拜访她妈妈。
楚灿在一旁看着我收拾打理,表情似笑非笑。她问我紧不紧张,我实话实说有一点,她走过来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笑着说再怎么收拾也是这张脸。
“这张脸没问题吧?”我笑着问。
“没问题啊,还是有点像我爸。”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