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的夜空很美,在城区边的山坡上仰望,无数的星星像是挂在深蓝色的幕布上闪烁。楚灿说山顶的夜空更美,夜深人静之时,能独享繁星银河。
凌晨三点,我在睡梦中醒来,感觉房间里似乎起了微风,门窗一定是关好了的,我在上床之前认真检查过一遍,此时的风,不知道来自何处。我看了看手机的时间,设置的闹钟还有两个小时,楚灿睡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
我们今晚走了一段路回宾馆,回来后又去看了看温泉浴场,我们没有准备泳衣,楚灿也嫌弃浴场出售的款式不够好看,随后便去温泉附近走了走。我有点想看峨眉山的日出,但楚灿说,看日出最好提前入住山顶的宾馆,也可以早晨很早爬山去看,但是都要靠点运气,秋季十月的峨眉山总是阴晴不定。
凌晨五点,手机的闹铃吵醒了我,楚灿也同时醒了。我问她睡的香不香,她说我半夜里抢她的被子了,害她被冷醒了一次。我们简单洗漱,动身出发,我把需要的东西整理了一个背包,楚灿的挎包里竟然还带着一把折叠伞。
宾馆提供了一辆中巴车,同行的还有十多位游客,楚灿上车后便靠着我的肩膀打起了瞌睡。天还未亮,车子在曲折盘旋的山路上行驶,前方的车灯能照得见路面上微白的雾气。车里安安静静,我也睡了一会儿,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到达了雷洞坪。车子在这里停下,我们还需要步行前往乘坐缆车的地点。
早晨七点,天色朦朦胧胧,到处弥漫着雾气,仿佛像是重庆的冬季。道路仍然是往上走,有一些坡度,路边长满茂密的树林,在雾气之中呈现出模模糊糊的绿色。空中也是云雾笼罩,看起来今天的天气难以晴朗,我们刚走到缆车索道的售票点,便下起了毛毛细雨。楚灿撑开了雨伞,她说我的运气不好,我夸奖她有先见之明,我们在附近的商店买了两件雨衣,穿着更便于爬山。
游客不多,可能是时间太早的原因,两人同乘的小缆车,我们前后各有一个车厢是空着。天色阴沉,雾气浓稠,雨丝落在缆车轿厢的玻璃上,更加影响了视线。索道在山谷间凌空而过,目测的高度至少有上百米,下方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林海,看不清楚树木的种类,猜测是杉枫松柏。坐在缆车里看附近的山峰,几乎整个山体都掩没在了云雾里,远处的山峰更是只能露出一点山巅。
楚灿稍有一点恐高,不太敢往索道下面看,我却无所顾忌,甚至都不需要拉着扶手。缆车运行到中途,我莫名其妙冒出了一个想法,我想知道假如缆车突然发生了故障,我有没有胆量和能力带着楚灿在半空中顺利逃生。
缆车到站,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路程,气温很低,感觉只有十几度。我们在路边休息了一下,吃了点面包饼干,然后继续向山顶进发。细雨还在下,山路的台阶略有一些湿滑,我们走走停停,上到峨眉金顶,已经是八点多钟。
“你累不累啊?”我问楚灿。
“不累,我经常爬山。”她笑着说。
我们穿着雨衣,只有头发和鞋子淋湿了一些。楚灿说我的发型好笑,用手帮我整理了一下,她的刘海也湿湿的贴在额头,我拿手机偷拍了她一张。
金顶,海拔三千多米,是峨眉山最著名的景点,有寺庙殿堂的建筑群,还有一座新落成的十方普贤的鎏金铜像。我们先去看了铜像,远远望去便已感觉气势非凡,走到近处更感觉到了庄严神圣。围着大理石浮雕的基座慢慢走了一圈,旁边有年长的游客虔诚施礼,我和楚灿并肩站着双手合十,也行了一礼。
上午九点过,小雨渐渐停了,天色明亮了许多。我们又去看了金殿,在殿前的大铜香炉里烧了三只长香,楚灿帮我点好香,然后我一个人去插香,她说上次陪着她爸爸和青姐来这里时也烧过香,许愿不能太频繁。我倒是有很久没有许愿了,这次许愿还是祝福了家人和亲友,也祝愿楚灿的家人和睦安康。
我们在四处逛了逛,看到有一些新建还未竣工的建筑,也有一些场所没有开放游览。我找了一位陌生人帮忙,让他用我的手机帮我们拍了一张合影。
“这上面还有什么景点?”我问楚灿。
“还有舍身崖。”她说。
“我们还没有去吧?”我取出景区门票看了看。
“你想去看吗?”她问。
“去看看吧,就在这旁边。”我说。
舍身崖,也就是金顶山边上的一处断崖,有一块空地用作参观,外围有栏杆保护,并无危险。我靠近栏杆看了看悬崖之下,楚灿却站在一旁不敢过来。这里的视野非常开阔,极目远望,能看见形态各异的山峰和茫茫云海。
“你过来看啊,这边风景好,不用害怕。”我回头叫她。
“我不过去,我站这边也能看得到。”她笑眯眯地说。
“这里为什么叫舍身崖?”我问,心想她可能会给我讲一个佛教传说。
“这个啊,是因为过去有很多人在这里跳崖自杀。”她说。
我不由一愣,我原以为这个地名和“佛陀舍身饲虎”一类的故事沾点边。
“只是因为这个?”我又问。
“是啊,我没听过有什么传说。”她说。
我又看了看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如果是一个人从这里摔落,必然尸骨无存。我很想找样东西扔下去测测高度,但是附近地上连一块石头都没有。
“你在找什么啊?”楚灿问。
“想找块石头。”我低着头四下寻找。
“扔石头没用的,你连回音都听不到。”她说着慢慢走了过来。
“你以前扔过?”我问。
“没有,我见过有人跳崖。”她说。
我没见过跳崖,我只在小时候有一年的端午节,看见过有人从塔顶摔下来。
“什么时候见的?你是因为这个害怕吗?”我问。
“小时候见过,应该五六岁吧。”她走到了我身边,握住了护栏,“那年是我爸妈带我上山的,正好是中秋节,我们晚上住在金顶,还出来赏月了。第二天很早就起床看了日出,然后又来了这里,然后我就看到了……”
“怎么?很可怕吗?”我发觉她神情异样。
“不是可怕,是因为我前几天才知道一些事情的关联。”她慢慢地说,“跳崖的是一位叔叔,他是和我们一家人一起上山的,还是我爸爸的朋友。”
“啊?!”我很是惊讶,“那怎么回事呢?因为什么?”
“因为感情吧。”楚灿看着舍身崖外的风景,“那位叔叔也是我妈妈的朋友,我爸妈结婚之前,他也追求过我妈妈,我这样说,你应该懂了吧?”
关于楚灿爸妈的事情,我听她说过很多,此时稍加思索,已经能够大致知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我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事,我看着楚灿,不免心疼。
“是阿姨告诉你的?”我问。
“是,是她去庙里受戒的那天跟我讲的。”她说,“我小时候不太记事,那天只记得有人跳崖了,后来连那位叔叔的样子都忘记了。我爸妈后来也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提过这件事,我更不知道,这件事其实是他们离婚的原因。”
我暗暗叹气,心想果然是这样,却又在想,怎么会这样?
“那位叔叔留下一封遗书,很简短。”楚灿继续说,“我妈拿给我看了,她保存了好多年,也在受戒的那天烧掉了,她还烧了好多和我爸有关的东西,只给我留了一张以前一家三口的合影。我一直以为我爸受了很多苦,其实,我妈承受的苦难更多。我以前根本不了解他们,现在想起来,是我太不懂事了。”
“过去这么多年了,阿姨现在应该已经把这些事情放下了。”我说。
“放下了,她什么都放下了。”楚灿看了看我,“我爸和青姐结婚,我以为她会很在乎,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我爸在重庆给我买了房子,我去重庆找了工作,这些事她都漠不关心。我在家里陪伴了她三个月,每天就见她做早晚课,吃斋念佛。她现在清心寡欲,心如止水,我都觉得她不是我妈妈了……”
“你之前说,想安排你爸爸和她见一面,他们见了吗?”我问。
“见过了,受戒的那天,我爸也来了。”她又看向了远方,“我妈剃下来的头发,就是他收走的,他拿了头发,埋在了庙里的一棵树下。”
“他们这样,也算是尽释前嫌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妈是要准备出家的,可能再过两三年吧,等我妹妹懂事一点。”
“那梁叔叔呢?”我问。
“他们上个月离婚了。”楚灿说。
旁边有人大声喧哗,有个年轻人说,从舍身崖跳下可以得道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