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的家乡话说“云南”,也就是“云南”而已。实际的发音和普通话有所区别,我口齿清晰地对楚灿说了两遍,又额外赠送了她一个“重庆”。
她欢笑着拍手说有趣,又说我的方言并不难懂,单独听这些词汇,她都能够猜得出来。我于是让她和我玩猜词,我说她猜。“啤酒”、“香烟”和“我爱你”她都准确无误地猜到了,但没能猜到四个字的:“我舍不得”。
我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要我说家乡话,记得大学时候,有一次我们宿舍之间联谊,曾经玩过类似的猜方言的游戏。那次,我好像也说过“我爱你”。
酒吧里逐渐坐满了人,空气随之渐变污浊。楚灿的面庞在一片青烟缭绕中变得模糊,需要等待变换的光线照射过来,我才能够看清她的笑容。可能是最近喝酒频繁的缘故,我的肠胃竟然有点不舒服,只好也去了一趟洗手间。
我们喝完了一瓶酒,饮料还剩了两瓶绿茶,楚灿说她喜欢酒瓶的造型,特意问了服务生能不能带走。她把空瓶的外表擦拭干净,塞进了挎包,临走时和我一人拿了一瓶绿茶。舞台上换了一位歌手,演唱一首我没听过的新歌。
时间已过午夜,街道闷热无风,楚灿说重庆的夏天太热了,峨眉山就不会有这样的天气。她说她明天就要回去,半路上又提了一次。我说那就回去吧,把事情办完了就回来,等她想回来时,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会去接她。
我们说着话,脚步都有些飘忽,我们牵着手,彼此间忽前忽后。我倍感口渴,喝光了一瓶饮料。楼下的大厅异常安静,我过去按电梯,却被她拦住了。
“我们走楼梯吧。”她微笑着,脸颊上红晕朵朵。
“走楼梯?很高的哦,你可以吗?”我想判断她是不是玩笑。
“可以啦,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平时就走过。”她的眼神清醒。
“哦,那好,我今天陪你。”我说。
安全通道的楼梯间,空间狭窄,我好像从没有走过这里,更不要说从一楼爬楼梯回家。每层的阶梯都是十八级,坡度较陡,一边是金属扶手,一边是水泥墙壁,没有通风窗户,仅有声控照明。走了四五层之后,我已经开始发喘。
楚灿走在我的前面,位置始终比我高两三个台阶,她一只手握着肩上的挎包带,另一只手自然地在身侧摆动。高跟鞋踩出的声响在楼梯间回荡,节奏如同单调的鼓点,我对她扭腰抬腿的身姿分外着迷,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的步伐。
“你走慢一点。”我忍不住说。
“怎么了?”她在高处扭头看我,“走不动了?”
“不是,我怕你走累了。”我倚着扶手。
“好像真的有点累……”她轻轻呼了口气,俯身去脱脚上的鞋。
“你要做什么?”我问。
“鞋跟高了,走着脚痛,我把它脱了。”
“打赤脚?不要吧。这地上很脏。”我看看地面。
“不算太脏,脚要是脏了,到家洗一下就好了。”她把一双鞋提在了手上。
“要我帮你拿着吗?”
“不用。”她说。
我们继续往上走,她仍是走在我的前面,右手里拎着两只鞋。我感觉到了腿脚酸麻,暗自咬牙坚持,我提醒了她几句看清脚下,她大声说着知道啦。我们又走了四五层楼,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顾埋头走着,一步一个台阶……
我心生一丝悔意,后悔答应了她来走楼梯,如果乘电梯,这个时候肯定躺在家里的床上了。我也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要来走楼梯,我很想问问她,甚至想问点别的。我瞅着她那两条裹着白裤子的细腿在眼前摆动,恍如别人的腿。
“我们家是几楼?”她忽然停住了。
“十七楼。”我调匀着呼吸。
“我们新房子是几楼?”她又问。
“海棠香庭?那是十九楼。”
“那我们现在,该上还是下?”她笑着问。
我一时没弄明白她这句话什么意思,稍作反应之后,赶忙回头去看下方的楼层标牌。白色的荧光冷冷淡淡,牌子上显示着红色的数字:18。
“我们走过了,这是十八楼,往下走吧。”我说。
她在楼梯上转身,却站着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我问。
“太热了,歇一下。”她说。
我往上走了两个台阶,微微仰头看她的脸,见有几条汗水的痕迹。
“我们去年有三个月没见面吧?”她问。
“是的,整三个月。”我说。
“分开时还不清不楚,再见时就在一起了,感觉挺快。”她轻声说。
“是很快,已经过去一年了。”
“如果我们又分开三个月,再见面会怎样?”
“不会有那么久了。”
“假如呢?”她神情专注,像是极其渴求一个答案。
“不会有那么久的,我会去接你回来。”
“你要是去接我,就要做好准备见我妈,还有外婆他们。”
“好,我会给他们带礼物。”我认真地答应。
“好,我想让你背我回家……”她欣喜地一笑,张开了手臂。
家已经近在眼前,何必要如此麻烦,她今晚的言行似乎有些反常,让我捉摸不透。我心中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同意了。我上下看了看这道楼梯,数了数往下有九级台阶,背着她向下走一层半的楼梯,不算是件太难的事。
她重新穿好了鞋,轻轻伏到了我的背上,双手搂住我了的脖子。我把着扶手,慢慢往下走,天气很热,我感觉有一道汗水经过了眼角在滑落。
“回去洗澡……”她对我耳语。
“好!”我注意脚下。
七月的第一天。
我白天照常早起上班,楚灿上午一个人坐客车回峨眉山去了。我本来想请假去送她,但她劝我工作为重。我们昨晚去了酒吧,有了一次难得的消遣。
我嘱咐了她一些琐事,诸如少吸烟,外出注意安全,每天和我联系等。她也提醒了我几件事,包括少饮酒,记得周末学车,每天和她联系等。她没有明确回来的日期,理想情况也得十天半月,我们约定了,她想回来时,我去接。
我早晨出门前吻了她,她睁开眼和我道了声再见。我在客厅里对着她昨晚简单收拾过的那个浅蓝色的大皮箱看了许久,心头很不是滋味。我不想让她走,但没有说出来,我们昨晚躺在床上又说了好多话,还说到将来去云南旅行。
她在上车前给我来了电话,我们又聊了几分钟。我嘱咐她这些天在外注意防暑防晒,她提醒我去给望江城的房子交物管费。我们说到了坐车的路途无聊,她说准备了听歌,当时我的电脑里,正小声播放着两个版本的《十年》。
我揣摩出了她的一些想法,也意识到了我们之间出现的一点问题。我认为我都能够应付得来,也都能够处置得当,等她回来时,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我应该去汽车站送她的,就像去年那样。原以为早上的会议很冗长,没料想只是一个简短的小会,宁弘阳回了上海,这次主持会议的分公司高管有点敷衍了事。会议九点半就结束了,这让我在挂掉楚灿的来电之后觉得无所事事。
人力资源部今天有招聘复试,据说通知来的有五六十个人,最终计划录用的只有二十个人左右。前来面试的人员都等在外面的楼道里,稍有些噪声。
“嗨!你做什么呢?去帮我复试啊。”邓清词手上捧着厚厚的一摞简历,站到了我的办公桌旁,我摘掉了耳机才听见她说的这句话。
“要我去?开始了吗?”我问。
“是啊,今天来的都是应届生,你答应过帮我挑人的。”她说。
“哦,好!”我站起身,关掉了电脑屏幕。
“你昨晚喝酒了?”她瞅着我问。
“喝了点儿。”我整理一下衬衣领带。
“嚼个这个吧。”她递过来一块口香糖。
“有必要吗?”我朝着手掌哈气,隐约有股酒味,于是接了过来。
“你脖子这里……”她低声说话,指了指自己脖子一侧的某处。
“怎么了?”我连忙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没怎么,有颗草莓……”她抿住嘴笑。
我去洗手间照了镜子,发现脖子右侧有一小块红印,就像是被蚊子叮咬的那种斑块。我想了起来,这是楚灿昨晚吻过的地方。我记得她没有用力,事后也没有感觉疼痛,这应当是她无意而为,也不会有旁人留意这点细节。
我去会议室准备面试,邓清词像是故意瞅着我笑。我捂着脖子问她是不是很显眼,她说不算明显,今天都是应届生,估计多数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面试的人员轮流进来,我对好几个的印象都不错。邓清词提醒说,接下来的几个女生都可以做为总部前台的备选,要我多加关注。
“朱穆!”她在门口喊了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