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日。高考的前一天。
这天早上,我们开了班会,领到了高考准考证。班会结束后,老师安排集体大扫除。桑里高中是我们县里唯一的考点,我们的教室将作为考场。
课桌上堆摞的书本都已不见了踪影,讲台边的倒计时小黑板也已经撤掉。同学们开始里里外外,认认真真地打扫这个熟悉的空间。以前每个学期结束,放假之前都会有类似的大扫除,但是这次,我感觉是在清理我们自己。
我去水房提了一桶水,但是只够把教室的地板洒了一半就用完了,一旁的同学便积极地把水桶抢了过去。苏筱云站在窗台上擦着玻璃,先用湿布擦了一遍,再用废纸细细擦过,同时还不忘了和其他同学说笑。俞俪开始在扫地,然后又帮着班主任老师把贴在墙上的几张班级奖状揭了下来收好。周砺刚站在桌子上擦灯管,那上面积攒的尘土太多,似乎落了一些在他脸上……
教室里原先的座位次序被完全打乱了,课桌全部被摆放成了单个单排,有同学把摆好的桌凳擦拭干净,有同学开始在桌角上粘贴红底黑字的考号。多余的课桌都被堆放到了教室后面,我的那张单人课桌,也就此找不见了。
我和苏筱云的那个笔记本,已经交给了她保存。本子已经写满,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一段美好回忆。我其实很想把本子留在我这里,但是她说,那里面占用篇幅最多的内容是我写给她的诗,所以应该属于她。
属于她就留给她吧,本来也就是给她的,就像我对她的喜欢。我今后一定还会继续给她写诗的,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不用发愁没有灵感。
大扫除结束,考场也布置完毕。教室所有的门窗都被贴上了封条,我们今天下午就不用来上课了,可以自行安排时间,也可以来看考场。
我中午睡了一觉,大概下午三点钟才去的学校。我的考场在教学楼三楼,正是现在高一年级的教室。我隔着窗户,大致确定了一下自己明天考试的座位。返身准备下楼,在楼梯口的走廊上迎面遇到了姚亦淑,她一个人。
“你去哪里啊?”她像是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刚看过考场,你呢?”我停了下来。
我们互相询问了一下考场的情况,她的考场正好在我的隔壁。我又问她理科的考试科目安排,她直接把手上拿的准考证递给了我。准考证上贴着一张她的黑白照片,洗印效果有一点模糊,但是眼睛的部分却异常清晰。
“你考完试,是不是还要去乌远的学校?”我问她。
“不用去了,我填报志愿也在这里。”她慢慢地把准考证接了回去。
“你下午要回宿舍复习吗?”
“我想出去走走。”她轻声说。
“还想去铁路?”我笑着问。
“今天就不去了,想去个近一点的地方。”她微笑着。
“想好去哪里了吗?”
“我看见那边的田野了。”她站在栏杆边远望,“有路可以去吗?”
“我带你去吧。”我想了想说。
天气晴朗,轻风逐云。校园里茂密的杨柳树荫分散了强烈的阳光。
学校大门紧闭,只开了一个小小的侧门供人出入。我和姚亦淑刚走出去,就在校门外的马路拐角处遇到了俞俪和苏筱云。俞俪推着一辆自行车,苏筱云跟在旁边,她们俩有说有笑地并肩走着。一看到我们俩,都是稍稍一愣。还没等我开口打招呼,苏筱云就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拉过了姚亦淑的手。
“呀!亦淑,这么巧啊?”她很是亲热地说,“你要出去吗?”
“我想去附近走走,找不到路过去……”姚亦淑看了看我。
“她想去东边的田野,我给她带个路。”我说。
“去田野?那好啊。”苏筱云立刻笑了起来,但并没有看我,“我也想去那边走走,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你不去看考场了吗?”俞俪在旁边问。
“不看了,教室有什么好看的?”苏筱云说。
俞俪笑眯眯地瞅了瞅我们三个人,看我的那一眼尤其意味深长。
“你也一起去吧。”我对她说。
“我就不去了。”她笑着说,“我怕在那边遇到老虎。”
学校外的马路对面,有十几户人家,基本都是土坯墙的老房子。穿过一条很短的巷子,就能看见一条通往山坡下的小路。路边有几株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树荫交盖,分外阴凉。沿着小路走下去,就是我们学校东边的田野。
田野里一块块的农田分布其间,大部分栽种着谷子、玉米和高粱。不同种类的农作物高矮交错,呈现出的绿色也不尽相同。蚂蚱在田埂上欢跳,蝴蝶在野花间飞舞,空气中流动着一种粗糙浓烈的味道,仿佛是植物发育的气息。
苏筱云和姚亦淑手拉着手走在前面,我独自倒背双手跟在她们身后。我们穿过田间的小路,踩着石头过了一条小河,到达了一片小树林的边上。
苏筱云应该是走累了,她一手搭着姚亦淑的肩头,一手拿了条手帕轻轻地扇着风。姚亦淑微笑着看看她,抬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衣领。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再过去就是公路了。”我熟知这里的环境。
“我不累。”苏筱云大声说,“亦淑,你累了吧?”
“有一点。”姚亦淑微微一笑。
我从附近找了两块看上去比较干净的石头,摆在了树林边的白杨树下。苏筱云用手帕垫在石头上面,自己坐了一块,姚亦淑在她旁边的一棵树下站着。
“这边地里种的庄稼也和我们镇上一样。”姚亦淑说,“每年暑假的时候,我都会跟着我妈去地里帮忙。我们家有两块地,今年种的都是玉米。”
“我自己也有一块地,在我老家的村子里。”我说。
“你还会种地啊?”苏筱云好奇地问。
“我不会,我那块地现在是村里的亲戚在种。我读初中的时候,自己拿着锄头去刨过一次,结果磨出了满满两手的水泡,之后就没去过了。”我说完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掌,似乎那上面还留着记忆里的疼痛。
“不经常干活的人,都会那样的,我暑假里也是。”姚亦淑说。
“干活虽然累,但是地里还是很好玩。”我又说,“我小时候很喜欢跟着爷爷奶奶去地里做农活,他们耕地除草,我就在边上自己玩耍。挖蚯蚓捉蚂蚱,扑蝴蝶数蚂蚁,扔扔土坷垃什么的,一个人玩的很开心,也很耐心。”
“我也喜欢去地里玩。”姚亦淑说,“我小时候喜欢去摘那些花花草草,编帽子或者花环,也喜欢拿高粱杆扎一些简单的玩具……”
我一直在空地上站着,此时看见,姚亦淑稍稍靠住了她身旁的杨树。
“我家也有地,好像就在这附近。”苏筱云看了看四周。
“你家的地,应该是有长工负责吧?”我和她开玩笑。
“胡说!你家才是地主呢!”她瞪了我一眼。
“我们家可是正儿八经的贫农。”我带着点自豪说,“我老爷爷就是给城里的地主扛长工,后来地主欠了工钱,抵了两间窑洞。我爷爷也是从小务农,一直到七十多岁了都还扛着犁牵着牛爬山。我爸年轻时候也干过不少农活,后来才进城有的工作。我觉得老一辈的人都很吃苦耐劳,我们这一代就差远了。”
“我们这个地方,好多人家都是这样的。”姚亦淑说,“农村的人全靠自己种地讨生活,以前家里要是没有几亩田地,根本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你们别说这些了!”苏筱云站了起来,“现在生活变好了,被你们说的感觉像回到了旧社会一样。不想将来留在这里受苦,明天就都好好考试!”
“其实,外面也不一定好。”我看着苏筱云说,“我以前幻想过,想到这边的大山里找个僻静的地方。在山脚垒个石头房子,养羊种地,听着鸡叫起床,太阳落山睡觉。冬天下雪了就在家里烤火,春天冰化了就去河边钓鱼……”
“你别做梦了……”她笑着打断了我,“留点思路,明天写作文吧。”
渐渐西斜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我看见苏筱云在向我走近,我看见姚亦淑在倚树沉思,那一瞬间定格的画面,就像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
我们休息了一阵子,原路返回了学校。苏筱云想让姚亦淑考试这两天住到她家里去,她说学校宿舍里人多事杂,不够安静。姚亦淑推辞说不必了,住在学校离考场近也方便,如果她需要看书复习,会自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我和苏筱云一起走到了去往她家方向的路口,夜幕初降,路灯还未亮起。
“这两天安心考试,什么都不要想。”她说。
“我只有想着你,才能够考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