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思镇老街的小餐馆,晚间没有了番茄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老板说也没有莲子,我们同意了搭配一道猪心蛋花汤。做好端来,汤里漂着红红的枸杞。
一汤两菜,另外还有一盘回锅肉和一盘炝炒莲白,份量很足味道也好,价格还比市区里低两三元。木桶里蒸的大米饭也很不错,软硬适中,颗粒分明。
店里的客人很少,老板歇了下来,坐在了门边抽烟。我们和他搭了话,向他请教炒回锅肉有没有什么诀窍,他说他的秘诀就是自家制作的豆瓣酱,别家模仿不来,配方也不外传。我问他这里生意好不好做,他说不在乎这个,餐馆后面就是他家的院子,有客人来也就是多炒几道菜,常来吃饭的很多是老邻居。
楚灿说,我们房交会这三天都没有正经吃饭。早餐还好,中晚两顿都是错过了饭点,又都是吃的盒饭快餐,很没有营养。她说我们很久没有在家里自己做饭了,我过年带回来的那袋小米,已经长霉了。我说小米坏了,扔掉就好。她说是怪她没有把小米储藏好,应该放罐子里密封的,袋子没系严,所以受潮了。
山里的气温有点凉,我揭开木桶的盖子盛米饭,里面冒出浓浓的热气。墙角柜子上的彩色电视机播放着一部很有年代的武侠片,几乎没有人看,也没有人换台。从后厨的门里慢慢悠悠走出来一只大花猫,它胡须翘着眼神炯炯,旁若无人地径自走去了外面的街上。有一位吃完饭的老头和老板打招呼付账,他慢腾腾地掏出了口袋里的零钱,然后又拄了手杖慢慢地往外走……
我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惬意,仿佛看见墙上挂钟的指针都在变慢。楚灿应该也有相似的感触,我看她懒懒地举起筷子夹菜,又懒懒地挪过小碗舀汤,都像是一格一格的慢镜头。我问她吃饱没有,她让我帮她再盛一点点米饭,我问她感觉冷不冷,她说吃饱了就不冷。我们结账离开,菜和汤都没有浪费。
我和楚灿都有很久没来过尚思镇了,互相谈论起来,上次来都是一年半以前毕业实习的时候。那次我们是和几位朋友一起来的,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时隔久了的地方看不出来有什么新变化,是因为原本就陌生。镇上的街道在夜里有点冷清,我们不辨方向地牵着手散步,无意间就路过了植物园的大门。
铁栅栏的大门已经上锁,侧门也是紧闭。门前的空地照明很好,有不少人在闲逛,门口处张贴着花卉展览的通知告示,写明了截止日期正是今天。
“哎呀,真的错过了,明天就没有了。”楚灿遗憾地说。
我扒着铁门的栏杆往里面瞧,只能看见一些黑乎乎的树木。
“等白天再来看吧,肯定有其它花在开。”我说。
“都是些普通的花了,樱花也开过了。”她也看着里面。
“那明年还有吧。”我随口说了一句。
“那就明年再来咯。”她回头看着我说。
山里的空气很干净,抬头就能望见许多的星星。我们在植物园门外逗留了一会儿,又走路回住宿的地方。楚灿说夜空上有雾气,否则能看见满天繁星。
我说我对尚思镇的早晨最有印象,同时想起了大一那年跟着学校的文学社来这里春游的经历。那次也有楚灿,时间也在四月,我们还在清晨的葡萄架下一起猜过两只猫的性别。我问她还记不记得那件事,她说当然记得。
“很多事我都记得的,我的记性也不差。”她微笑着说。
“你还记得那天送了我一枝樱花吗?”我问。
“记得啊,是一小枝,只有一朵花。”
“那枝樱花被我拿去给我们宿舍的荷兰鼠陪葬了。”
“哦,我知道那件事,听说你们几个男生那次都难过哭了。”
“我可没有,就只有余季正哭了。”我辩解说。
“你没有吗?但是我后来见你哭过。”
“你说毕业那天?我也看见你抹眼泪了……”我微笑着说。
在一个悠闲的氛围里回忆往事,不知不觉就会聊起很多。我和楚灿以前的关系是同学,现在的关系是恋人,这种身份上的差异转变,足以令很多原本平淡的事情在重新提及之后变得有趣。她又问我,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天猜的两只猫是什么颜色,我说有只虎纹有只黑色,但是的确分不清哪一只是公的……
“不知道吧?那我告诉你。”她表情有点得意,像是给我解谜,“我那天上午又见到它们了,黑色的那只是公猫。”
“你怎么确认的?”我故意问个究竟。
“我看到了呀,黑猫在上面……”
“那也不一定吧……”我故意不说具体。
她不和我争辩,眼睛看向街边经过的商店,抿着嘴笑。
“回去要不要喝点酒?”我问她。
“要啊,晚上冷。”她说。
晚上刚刚九点过,我们买了几罐啤酒和一些零食回了农家乐。似乎没有几个客人住店,附近的民居也是安安静静。山里的温度确实低很多,我们走回来时,楚灿一路紧紧地靠着我,等回到了房间,更是直接上床盖起了被子。
装修简洁的客房,单层的铝合金窗户边缘有点漏风,我拉上了窗帘,能看见帘布在微微飘动。房间里没有空调,据说山上的人家都不需要,我走过去打开了电视,瓷砖地板有一点滑。我问楚灿要不要洗澡,她说冷,让我先去。
洗澡水的温度不够热,只比温水稍好一些,我洗完后打着赤膊出来,冷得有点打抖。楚灿披着一条被子,盘坐在大床的中央,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模样有几分滑稽。我问了她一句“你很冷吗”,她便笑着跳下了床,跑去了浴室。
被子里暖暖的,隐隐有她留下的香水味。我打开了一罐啤酒,躺在床上喝着酒看电视,无聊的节目都不及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吸引我。我预感这个夜晚注定不同寻常,因为有了一些即兴的时间和场合的因素,显得别具情调。我估计楚灿也会有这种想法,她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先去关掉了房间里的大灯。
她问我门锁好了没有,我说没问题,提醒她走慢点,地板滑。她说电视的声音有点响,我说没关系,没人能听得见,隔音好。她上床坐到了我的旁边,我打开了一罐啤酒给她,她接过喝了一口,掀起被子遮住了裸露的腿。
“脚没事吧?”我关心地问。
“没事了。”她在被子里稍稍收腿,斜斜地坐着。
我把电视的音量关小了一些,然后下地拿了两袋花生,我们一起靠在床头吃吃喝喝,都一致觉得夏天再来这里避暑会更舒服。
“你今天怎么想起带我来这里了?”她问。
“你早就想来了啊,其实我也早就想来,就是一直没时间。”
“我们很久都没有这样出来玩了。”
“应该是很久了。”我有些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
“两个人工作都太忙了,我感觉不好。”她说。
我又开了一罐啤酒,和她轻轻碰了一下。她说她只喝一罐,提醒我不要把酒洒到床上,我说反正不是自家的床,弄脏了床单明天就换了。
“我们也很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她又说。
“好像是很久了。”我想起上次和她喝酒是春节之前。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好像是会有一点乏味。”她说。
“普通人的生活都会有点乏味,只要时常调节一下就好。”
“我知道啊,但是我担心结婚了之后也会这样。”她突然认真起来,“两个人都早出晚归,都经常忙得不着家,每天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和自己的同事在一起的时间多,那样子恐怕会出问题。”
“结了婚也可以调节,并且以后也可能没现在这么忙了。”
“结婚成家,还是得有个人做出牺牲才行。我外婆说过,过日子得有一颗养花的心。我觉得需要一个人细心养花,另一个人耐心赏花,那样才好。”
“两个人一起养花,一起赏花,也很好啊。”
“那样不好,养花是件浪费时间的事。要是两个人都用心思在上面,就会把别的事情耽误了,还是要分工明确才好。”
“那我负责养花?”我迷迷糊糊地问。
“我说的养花是指做家务哦。”她明明朗朗地笑。
我们好像有很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也好像从来就没有过,这似乎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我尚未仔细考虑过。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组成方式是很传统的,多年之后我才听说了一句话: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
我又问楚灿,她的脚怎么样了,她说有点痒痒的痛。我由被子下面伸过手去,轻轻抓住了她的脚踝,我按揉的手法并不好,但她很快就说不痛了……
我们,好像,有很久,没有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