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我们准备去看望两位相识的长辈。去看姚亦淑的二叔,我没有任何的顾虑,但是去见苏筱云的爸爸,我有点担心会被乱棍打出门来。
俞俪问了我两三次是不是确定要去,我都说要去。她说她每年寒暑假都会见到苏伯伯,他前年动了一次手术,后来恢复得很好。我说亦淑的婶子也是生病了,我们都去看一下,说几句话就走。她说那好吧,我要去就陪我去。
周砺刚问我怎么突然想起今年要去了,我说以前是学生,现在工作了,可以买点礼物略表心意。他问我需要什么,直接从他家超市里拿。我说要营养品,还要些饼干罐头和一盒好茶叶,都记到我的账上。他说我见外了,这回都算他的,我说不行,主意是我出的,钱也得我出。他说那好吧,算我个进价。
周砺刚家换了一辆新面包车,他早上开车过来接我,打电话喊我下楼,样子十足像是来拉货。备好的礼物都在车上,我们又去接俞俪。她家附近有段泥土路坑洼难走,那边也在新建楼房,听说她家今年之内就会搬到新居。
俞俪家的院门开着,院里的格局有了一点变化,南边院墙下搭了一个放煤球的油毡小棚子。菜圃边缘修了一道红砖砌的矮墙,上面摆着六七个青灰色的陶土花盆,有的盆里残留着枯枝败叶,有的装满泥土,有的空空如也。
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我们到客厅坐了一会儿。她说等上午九点多过去比较合适,先去苏筱云家,然后去二叔家。她说我们准备的东西有点多,其实带些水果点心就好,既然多了,那就索性再多点,出去再买些香蕉柑橘。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套织毛线的工具,已经织好的部分是一副未成形的手套。我说俞俪变瘦了,周砺刚说她没变,她笑着站起身来,给我们展示她紧绷绷的牛仔裤。
上午九点过,我们出发去苏筱云家。俞俪说她在学车,感觉科目二有点难,周砺刚说他是拿B照的老司机,可以对她指点一二。两个人先聊考驾照,后聊导游资格考试,我看着车窗外熟悉的巷子,计算着到苏筱云家的距离。
车子停在巷口,我们拿了东西下车,每人手上都提了两样。苏筱云家的黑漆院门也开着,院里冷冷清清,东边院墙下停着一辆普通的摩托车。上午的太阳已经升高到了墙头之上,有一大群麻雀落在墙外邻居家的一棵枯树的树枝间,我们三个人脚步声响,那群麻雀便一起呼啦啦地从我们头顶飞过飞远。
俞俪走在前面,她先去院子里的厨房隔着窗户瞅了一眼,然后走去小楼的屋门口敲了下门,喊了声“伯伯”。我听见里面有个陌生的声音答应,说在的,进来吧。我们跟着俞俪推门进去,便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苏筱云爸爸。他的模样变老了许多,面色发黄,头发几乎全白,脸庞消瘦得与从前判若两人。
“哦,俞俪啊?”他看着我们,像是只认出了一个。
“是我,伯伯,我们来看看您。”俞俪笑着说。
“那个是詹语?周砺刚也来了?”他依次叫出了我们的名字,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笑容,只是嗓音完全没有了从前那般洪亮。
“伯伯。”我微笑着喊了他一声,感觉心中略微难受。
“好久不见你们了,都过来坐吧。”他说。
沙发上有点乱,放着许多小孩的玩具,他站起来收拾,俞俪也过去帮忙。
“你们还带了东西?”他看着俞俪问。
“是啊,过年来看您,怎么能空手啊。”俞俪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了茶几上。
“伯伯,这是铁观音,您回头品一下。”周砺刚也放下了袋子。
“这是点补品。”我也跟着放下。
“你们这是都工作了,挣钱了?不对,周砺刚还没毕业嘛。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过来家里坐就好了,你们这些孩子……”他教育我们一番,像是从前。
他要给我们泡茶,我们都说喝点白开水就行。他问我和周砺刚抽不抽烟,我们都说不抽,他说不抽烟好,以后也别抽,他就是年轻时候抽烟太多了。
俞俪问哥哥和阿姨怎么都不在,他说苏锋去上海了,还得两天才回来,阿姨去邻居家串门了,一会儿就回来。苏锋家的小孩跟着他妈妈回娘家了,已经有一岁半了,刚学会了走路就满地跑,小男孩很调皮,一个大人都看不住。
他挨个问询我们的近况,说了许多鼓励的话。他说俞俪的公务员考试一定能成功,将来就能按着理想游遍全国。他说周砺刚也不要发愁毕业找工作,如果在外打拼难,就回县里等分配,实在不行就帮家里看店,也算是家族企业。
“詹语是在做房地产?”他问我。
“是的,一家全国性的公司,重庆有分公司。”我小心作答。
“那很不错,努力工作吧,听说已经当上店长了?”他接着问。
“已经是经理了。”周砺刚插话。
“那很好嘛,年薪有十万没有?”他微笑着问。
“还有点差距。”我有些尴尬地说。
“没事,有差距不怕,加把油就赶上了。”他看着我说,“年轻人前途无量啊,但是也不能只顾埋头工作,也要多注意身体。”
“伯伯,您也多注意身体。”我说。
时间上午十点过,我看见了俞俪在给我递眼色。我又和苏伯伯闲聊了一些社会新闻类的话题,喝完了他倒给我的那杯白开水。
我们起身告辞,他说要我们留下吃午饭,就要去给阿姨打电话。我们都说不必了,还得去二叔家看看婶子。他问我们放假到什么时候,俞俪和周砺刚都说可以在家过元宵节,我说明天就走,他说那你们走吧。
他把我们送出了院门,临别时俞俪说过两天再来看他。他伸出手来,与我和周砺刚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干瘦粗糙,让我不敢太使力。
“你感觉怎么样?”俞俪在车上问我。
“没什么感觉,没见到阿姨,有点惋惜。”我暗自松了口气。
“他很紧张,坐的跟个小学生似的。”周砺刚说我。
“尽个心意吧,再见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我说。
二叔家的地址在县城登胜塔旁边的小区,前年寒假,姚亦淑回来过年,我们曾经去过一次。我和周砺刚都记不得楼号了,俞俪却还记得清楚。
俞俪说,她大概知道婶子的病情,也是要动手术,之前去过省城检查,她帮忙联系过在医院工作的我们高中同学关照一下。周砺刚说,二叔不一定在家,他回来在街上遇见过他一次,当时也开着辆面包车,模样也变老了。
整栋安静的单元楼,防盗门上贴着红色的福字和春联。我摁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二叔家的小孩,那年还是个稚嫩的高中生,现在已经是个深沉的大学生了。他说他亦淑姐过年没回来,我说我们是来看他爸妈的,他说他爸今天不在,一早就出去送货了,他把我们让进了客厅,说他妈在里屋睡觉。
“你们坐一会儿吧,我爸可能中午回来。”他招呼我们。
“你还认得我们吗?”俞俪问他。
“认得,他叫詹语,在重庆。”他指着我说。
“那我呢?”周砺刚问。
“你也在重庆,姓周吧?”他说。
我们把手上拿的东西都放在地上,坐在沙发上互相看了看。他给我们打开了电视,把音量调到很低,自己搬了个凳子,离我们两米开外坐着。俞俪问他一些学校的事,他说北京很好,国庆节的时候去天安门看了升旗仪式。
俞俪又问他假期在做什么,他说几乎每天都在家,婶子现在的情况有点离不开人,平时是一个映云镇上的亲戚过来照顾,但是过年回家了。我问他是不是会自己做饭,他说会,他还会炒正宗的回锅肉,是他亦淑姐教他的。
时间十一点过,我心想也不能坐太久,婶子还在休息,我们不好打扰把她叫醒。这小子也有点不懂事,不知道给我们倒杯水,也不知道给他爸打个电话。周砺刚问他计算机专业是不是学的修电脑,他说他学的是软件工程。
“就这样吧,我们先走了。”我站了起来。
“你们再坐会儿吧,我给我爸发短信了。”他说。
“别喊你爸回来了,他肯定很忙。”俞俪说,“你给他说我们来过就行了,也不用去叫婶子,让她好生将养。”
周砺刚把地上的袋子一个个提到了茶几上,对他说这是给他爸妈的礼物,临走时又和他开玩笑让他换个频道看电视,今年的春晚不好看。
“哥哥姐姐,谢谢你们!”他站在门外说。
中午时分,天色似乎变阴暗了。俞俪在车上问我们,感觉二叔家的小孩怎么样,我和周砺刚都说他很懂事。
“吃饭去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