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七日,离开上海,我在火车站附近买了一些当地特产的梨膏糖。
我在站台上突发奇想,想坐一列慢慢腾腾的蒸汽老火车回家。但现实是,这趟的车次是一列空调特快的电力机车。上车找到卧铺,给楚灿打了电话。她说了今天回峨眉山,我以为她差不多到家了,不料想她竟然还在重庆的家里。
“我临时改计划了。”她说,“明天上午九点,去长途汽车站。”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还有客车吗?”我替她着急。
“有的啊,初一都有。”
“为什么今天不走了?”我问。
“我买了春联,等明天在家贴好了再走。”
“今天也可以贴啊。”我感觉这个理由莫名其妙。
“今天也能贴?可是你之前说过哦,只有大年三十才能贴春联。”
“我说过吗?”我一时没想起来。
“好吧,可能是我记错了。”她语调轻松地说,“反正今天是回不去了,我明天再走,下午三四点到家,你在那个时候,也应该到家了。”
我又嘱咐她几句,提醒她走之前关好家里的水电,等明天上车后给我打个电话。她说知道了,她爸爸也给她打电话了,我和他说的简直一模一样。
从上海回省城,我在火车的上铺沉沉地睡了一路。晚上路过南京,醒来吃了一碗泡面,凌晨路过济南,醒来去车厢之间的吸烟区抽了两支烟。
再次醒来是被楚灿的电话吵醒的,她说已经坐了客车上高速了,问我的火车走到哪里了,我说不知道,我一直在睡着。车窗外的视野无遮无拦,尽是一些北方冬季田野和村庄的单调风景,也不知道过了黄河没有。
我中午抵达省城,然后打车去了汽车站,坐了一辆小客车回县城。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道路沿途还有很多白雪尚未消融。阳光强烈,空气干燥,我的咽喉感觉变得有点不舒服。回到桑里县城,已是下午三点过。
一年没回来了,县城又有了些变化。主干道拓宽了一点,道旁有了几座新建的楼房,我下车的十字路口增加了交通灯,旁边就是两家新开的超市。街上有许多卖年货的摊贩,逛街的人也很多,不时能听见几声忽远忽近的炮竹。我走路回到家时,我妈已经煮好了饺子,我爸还在等着我到家贴春联。
放下行李吃饺子,洗澡换衣贴春联,忙碌一阵之后接到了楚灿的电话。她说已经到峨眉山了,小舅开了车接她去外婆家,今晚一起吃年夜饭。
“好,都给他们问好。”我说。
“我想把我们俩的照片给他们看,你说好不好?”她问。
“可以,选几张好一点的。”
“还要选吗?每张都很好啊,我把相册都带回来了。”她笑着说,“你也替我给叔叔阿姨说声过年好吧,他们都在家吧?”
“好的,都在。”我说。
“那就先这样吧。”她将要挂断,突然又问,“阿姨有没有问你什么啊?”
“问什么?”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还在收拾房间的我妈。
“问你,怎么没带女朋友回来。”
“这个还没问,她没顾得上。”我笑着说。
“如果问了,你怎么回答?”她有些认真起来。
“我就跟她讲实话,是时间没安排好。”我压低了一点声音,“我还要告诉她,今年没带女朋友回来,明年给她带个儿媳妇回来……”
“哈哈,好吧。”她开心地笑着,“那我也和他们这样说……”
大年三十除夕夜,我们一家人在家里看晚会。从吃晚饭开始,我妈就守着我不停地问这问那。我说工作很好,同事都不错,这次去上海还领了奖。她问我有没有找对象,我说有一个女孩正在相处,她问你们过年好。
我爸问那姑娘是哪里人,我说是四川人,他说了句那边的姑娘很泼辣。我妈问我有没有照片,我说手机里没有储存,照片也没带回来。她说有就好,性格和相貌都不要太挑剔,对人家好一点,最好明年带回家来。
在父母亲面前,我还不习惯和他们谈论个人感情问题。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不能谈情说爱的小孩子,因此被他们问起这些,竟会有些害羞。我不想对他们有过多隐瞒,但也不想说的过于详细。我说那女孩也是做房地产行业的,我们现在工作都很忙,还需要更多一些时间,相互增进了解。
我妈说了解是必需的,但是不能时间太久,没有完完全全适合的两个人,我爸像我这个年纪时,我都已经一岁会走路了。我爸坐在一旁喝茶,一声不吭,但是脸上藏笑。我说好,我会抓紧时间,争取明年带她回来。
我妈说,有个叫小雅的姑娘,是我的初中同学,前几天在城里结婚了。我说我不知道,关系不熟。她又说,前些天在街上遇见苏筱云的妈妈了,听说苏筱云还留在上海。我说我不知道,没联系了,这次去上海也没见过。
我妈说明年是我的本命年,她和我的姑姑舅妈们给我准备了一身红,要我明早记得换上。我说身上穿的有,就是那个女孩给我买的,她也是本命年。我妈又说,两个人同属相不太好,得看生日是哪天,找人问个生辰八字……
临近半夜十二点,我们家里人都打电话给亲戚朋友们拜年。我给楚灿打了电话,告诉她过年的问候已经帮她转达到了,她让我听她那边的鞭炮声。
新春的钟声响起,外面的爆竹连天,我们有几分钟完全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我跟她说鞭炮太吵了,还是烟花比较好看。她说她也喜欢看烟花,还喜欢看放过鞭炮之后那满地红白的碎纸屑……
大年初一,楚灿早上八点就打来了电话,我当时刚刚起床。她说她已经陪着妈妈在庙里上过香了,峨眉山上下了雪,景色很漂亮。我问她去的什么庙,拜的什么菩萨。她说好像是观音庙,但是殿里的菩萨是大肚子弥勒佛。
我问她今天穿红没有,她小声说穿了,连袜子都是红色的。我问她这两天怎么安排,她说昨晚几乎没睡,先回家补个觉,晚上还有同学会。
她说初二会去走亲戚,初三去CD看爸爸,然后初五回重庆。我说那我也初五回重庆,我订个上午的机票,中午就能到。
“你那么远回家一趟,就多住一天吧。”她劝我。
“一天半天没什么区别,我想早点回去。”
“你想我啦?”她突然问。
“嗯。”我应一声。
她不接话,我从手机里隐约听见了靴子踩雪的咯吱咯吱声。
“你一个人在外面?”我问。
“是的,我在山边看雪。”她说。
“你妈妈呢?”
“她留在庙里了。她在学佛做居士的嘛,正月里有法事。”
“那你回家也是一个人?”
“差不多吧,我叔叔带着妹妹去他们亲戚家了。”
“哦,你吃早饭了吗?”我不禁甚是心疼。
“在庙里吃了点斋饭,都是素菜,还挺好吃的。”她情绪似乎不差。
“雪地很滑,你走路小心点。”
“没事的,这边不是悬崖。”她说。
她问我家里在做什么,我说爸妈清早六点过就起来了。我爸去楼下的大院子里放了炮竹,烧了一捆塞着红纸条的小麦秸秆,我们这里叫“旺草”。我妈在烧旺草的火堆里烤了几个馒头,据说趁热吃了可以新年身体健康。
我说我们家里点了香炉,摆了许多供品祭拜祖先,我刚去磕了头。我说爸妈正在厨房里准备一大桌子菜,鸡鸭鱼肉样样都有,我等会儿还要帮他们和面调馅包饺子。我说吃饭之前还要给爸妈磕头拜年,他们会给压岁钱……
“感觉真好啊……”她说。
“你明年来感受一下吧。”我说。
“好啊。”她小声答应,“你去给爸妈帮忙吧,记得替我多吃几个饺子。”
“好,外面冷,你早点回家。”
“我也想你了……”她说。
初一我在家没出门,周砺刚下午过来找我聊天,一直坐到了晚上。他回来这些天都在帮忙料理家里的生意,他家杂货店的规模已经扩大为了小型超市,重新找了大场地,还雇用了营业员。他见面喊我詹经理,我便叫他周老板。我们一起给俞俪打了个电话,约好了初四那天吃个饭聚一下。
初二初三,我都是走亲戚,楚灿按计划去了CD,我们也确定了初五回重庆。虽然长辈们都说有“初五不出门”的习俗,但我也不管了,我已经订好了机票。初三晚上,我给俞俪打电话商量第二天见面的事。
“我们好久不见了,只吃一顿饭太简单了。”我说。
“我觉得也是,我们得做点有意义的事。”她说。
“我想我们一起去看望一下苏筱云的爸爸。”
“啊?”她惊讶地问,“你说真的?”
“真的。也去看看二叔,然后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