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开车路过登胜塔,那边广场上的人多得像是赶庙会。俞俪说县里正月十五确实有庙会,不过是在距离县城很远的禅云寺,那座古寺也翻新了,据说还入驻了和尚。周砺刚说,顺便带我围着县城绕一圈,让我看下变化。
隐龙山这边来的人要少些,附近废弃的砖窑烟囱拆除了,在连通省道的路口新建了一座牌坊。关帝庙紧锁庙门,空地上有一队妇女在排练扇子舞,我们没有下车,绕着跳舞的人群调了个头就走了。俞俪说,大一那年寒假我和她还有苏筱云一起来过这里,当时还打了一场雪仗。我说,好像记不得了。
西清河边的滨河路人车稀少,六车道的路面显得异常空旷。河面结着冰,也还有残雪,岸边的石头堤坝做了水泥加固,但是那一大片白杨树林却没有了。周砺刚放慢了车速,告诉我这边的野地里要建一座文体中心,规划有篮球馆和电影院。我问他车里挂的这个中国结是不是他自己编的,他说,买的!
我们吃饭的地点在县城东街,过来的时间刚好晌午十二点。城里初四开业的饭店仅有几家,俞俪说这是家新店,主营羊肉涮锅。
我感觉这家饭店的位置很熟悉,似乎是那年苏筱云过生日时来过的酒楼,但是店面的装修完全变了,旁边可供参照的建筑也变了,让我难以确定。一楼的隔间已经坐了几桌客人,我们上了二楼,挑了一个临街的包间。
一面中式的木格窗户,窗口正对着一排挂了灯笼的道旁树,一张暗色的长条木桌,俞俪坐了那边,我和周砺刚坐了这边。屋里的暖气很热,我推开了一扇窗子,天上层叠的云团之间露出了一线阳光,像是下雪的前兆。
点了羊肉锅,要了小吃和配菜,周砺刚说他冷,又让我关上了窗户。俞俪脱掉了羽绒外套,里面穿着一件橙色的高领毛衣。她拿了根皮筋,往后拢着头发扎了个短马尾,我看见了她手腕上的那个白玉镯子,光泽滋润。
“你俩看什么呢?”她笑着问。
“看你美啊。”周砺刚说。
“老朋友了还这么奉承,能不能真诚点?”她依然笑着。
“你真的美,越来越美了。”我也夸她。
“哎呀,你俩今天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我不敢和你们喝酒了。”她讲了一句玩笑,自己笑成了一朵花。
我说我们少喝点酒,三个人最多一瓶白的。我问俞俪的酒量如何,周砺刚说她很能喝,他听说俞俪和省城的同学们聚会,灌翻了一桌子的人。俞俪说那是谣言,真相是只有几个女生聚餐,别人都不喝酒,她劝了大家几杯。
“我们也可以搞个同学聚会。”周砺刚说。
“时间来不及,詹语明天就走了。”俞俪说,“再说也聚不起多少人,在县城的最多有十个,还有些人自从毕业就断了联系。”
“那就算了。”周砺刚说,“我是随口一提,我只和你们关系好。”
“哎,要是……”俞俪欲言又止,看着我问,“如果我们提起苏筱云,你今天不会介意吧?”
“没事,你说吧。”我打开了一瓶白酒。
“我想说,要是你们没有分手,筱云也在就好了……”她瞅着桌上热气腾腾的汤锅,“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闲聊,开开心心,那该多好……”
“那我应该坐你旁边,苏筱云坐我这儿。”周砺刚演戏似地站了起来。
“你滚!我不和你一起坐。”俞俪往开推他。
我毫不介意,我很自然地微笑着,拿了小瓷杯给他们细心地斟酒。第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我听他们聊起了中学时代的爱恨情仇。
俞俪说,我们高中班上有个女生以前暗恋周砺刚,但是他眼光太高不理人家。周砺刚说,那个女生太丑了,正脸还不及俞俪的背影好看,他当然看不上。
我跟俞俪说,那时候班上也有男生暗恋她。她说她知道,但是她有好感的人是我,如果不是苏筱云,我俩可能会在一起。我说很有可能,我那时候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接近她,但是被周砺刚抢先说了喜欢她,只能让了……
“你们别乱开玩笑,都是有男女朋友的人了。”周砺刚提醒我们。
“只是玩笑啊,怎么了?这里又没外人。”俞俪笑着说。
“你和你男朋友现在怎么样?”我问她。
“还是老样子,再过两三年没什么问题,我就嫁了。”她说。
“他在哪里找的工作?”周砺刚问。
“目前在省城,如果我去了北京,他就会跟过去。”俞俪答。
“你不是想要全国各地旅游吗?他也跟着?”周砺刚又问。
“旅游可以跟着啊。等有家了,就没机会到处跑了。”她说。
隔壁的包间一阵喧哗,周砺刚说那边是一帮初中生在聚会。俞俪说锅里有几片羊肉煮老了,用筷子夹了出来,顺手丢到了周砺刚的碗里。我说芝麻酱的味道吃起来不太习惯,她便叫来了服务员,让给我拿些辣椒酱来。
一瓶白酒喝了将半。周砺刚催酒,我负责倒酒,俞俪和我们两个喝的一样多,她说奉陪到底。我们家乡产的白酒是清香型,重庆四川的白酒大多是浓香型,这两种酒的不同在于:清香型的入口清醇,浓香型的香味馥郁。
俞俪说,虽然我们有一年没见了,但是见面还是很亲切。我说,这几年的见面次数都很有限,我感觉朋友之间见面少了,记忆就更容易保存,如果一年只见一次,几年也就像几天。她说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有变化,但又描述不出具体是什么。我说,不用去费心琢磨了,彼此留着以前的印象就好。
“你呢?”她问我,“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
“还好,再过一两年没什么问题,我就娶了。”我学着她说。
“那很好啊,能考虑到结婚,说明你走出来了。”她说。
“分手本来也没什么,他和苏筱云就是心思太重了。”周砺刚说。
“是啊,现在看来,是筱云更想不开。”俞俪皱着眉说,“失恋无非就是两种后果,一种自暴自弃一阵子,然后找人重新开始,一种自我封闭一段时间,最终也得重新开始。我看他们两个人啊,是一人符合一种。”
“她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你去上海见她了吗?”她问。
“没见到,只见了亦淑。”
“她肯定不会见你的。”她说,“我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是嘻嘻哈哈地应付,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你的情况,我们也没敢告诉她。”
“感情这些事,还得靠自己。”周砺刚端起半杯酒,语气像是一位过来人,“别人帮不了的,千万要自己想的开,想不开就成神经病了。”
我内心有些烦乱,觉得苏筱云的事情还是与我有关。周砺刚说的没错,感情的事要靠自己解决,但是感情往往并不只是一个人的事。我爱过她,她也爱过我,那一次的爱情,便成就了生命中的关联,今生今世脱不开干系。
周砺刚说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我们已经相处四五年了。俞俪说时间过得很慢,几年前说过的理想,现在一个都没实现。我说依我看啊,感觉时间过得慢是因为承受的东西多,感觉时间过得快是因为失去的东西多。
周砺刚问俞俪,怎么不问他的女朋友怎么样。俞俪说知道他没有女朋友,可能有在大学里沾花惹草,但是和她没关系。周砺刚自己闷了一杯酒,然后说俞俪还是比较了解他的,他今后也不找女朋友了,再找就直接找老婆……
“呀!下雪了!”俞俪惊叫一声,指向窗外。
果然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小雪从天而降,已经在窗外的灯笼上覆盖了一层。
“下雪好啊,今年干旱。”周砺刚说。
一瓶白酒已经见底,锅里的羊肉也所剩无几。我们又要了两份水饺,我一边吃着饺子,一边看着落雪,心想不要下大雪。
“宋绣有没有联系?”我问俞俪。
“她快结婚了,她在邻县的中学当老师,男朋友也是老师。”她说。
“都是老师好啊,同行有共同语言。”周砺刚说。
“关峻辰呢?他还在上海?”我又问。
“他的情况就复杂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像是失踪了。”她说。
“有人说他去藏区出家了。”周砺刚说。
“你别胡说!”俞俪打断了他。
我不想多问了。我知道生命中会遇见很多的人,他们或许只是我记忆中留存的片段,我祝福他们过的都好,因为我在他们的记忆中也只是个片段。
街道上有了积雪,饮酒后也不能驾车,我们选择了步行回家。在一个十字路口告别,我感觉这次告别不同往年,感觉再见将会是一个很遥远的时间。
“你们多保重,再见!”俞俪说。
“再见……”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