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风峡旅行回来,我们连续办理了几天毕业的手续。注销校园卡,核对宿舍设施,清还借书证和图书资料,最重要的是拍摄了毕业合影。
找到工作的同学从学校领到了就业报到证;那些没落实单位的开始办理暂缓就业,将档案和户籍寄存学校,延长找工作的时间。我前两天也在考虑去办个暂缓,但是随后就接到了之前面试过的那家房地产公司的复试通知。
公司名称叫“千和”,给我打电话的正是那位来过我们学校招聘的人力资源经理,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邓清词。公司总部在解放碑附近,稍靠近朝天门的方向,一栋新建的高档写字楼,办公区域占据了第二十层的一半。
同批参加复试的有二十多人,一位据说是总经理助理的男青年召集我们先在会议室开了一场座谈,然后单独叫每个人出去面试。我被问到为什么会选择千和公司,我说很看好房地产行业的前景,也对公司的未来发展很有信心。我把刚刚在会议室墙上看到的企业价值观准确复述了一遍,顺利获得了通过。
办公室宽敞整洁,员工都是富有朝气的年轻人,给我的印象很好。邓经理告诉我,等七月初就可以来报到,同时发了一份空白的聘用合同,让我回去详细看一下条款。她还说,公司内部不允许称呼职务,应该直呼姓名。
我把被录用的事,发短信告诉了几个好朋友。俞俪回复说,恭喜我找到了工作,今后来重庆玩,要我招待她。周砺刚说,置业顾问很辛苦,但又听说赚钱很多,要我发了工资请客。姚亦淑说,不错,恭喜。楚灿说,好,知道了。
武韬和小静想重新租一套房子,从即将拆迁的堕落街搬出去。他们得知我准备留在重庆租房,便来问我愿不愿意合租,我稍加考虑,当时就答应了。
我们抽了半天时间,在学校对面新建的还迁小区租到了一套房子。总共四层的小住宅楼,房子在三楼,两室一厅。客厅和卧室的装修只做了水泥地面和粉刷墙壁,厨卫稍好一些,贴了瓷砖。配套很简陋,没有任何家电,家具也只有两张绷子床和一套桌椅。我们和房东商量了一下,说好等到七月初再搬过来。
武韬说,租这个房子主要是由于租金便宜,其次是因为在学校附近,熟悉环境。小静说,他们原先开小饭馆还留下了很多厨房用具,到时候搬过来做饭。我说,我这些天逐渐感到自己无家可归了,感谢他们愿意收留我。
同学们都开始收拾行囊,腾空宿舍。我每天回去都会感觉宿舍里少了几样东西,心里也变得空空落落。我的行李已经基本收拾好,和当初来校报到的时候一样,一个皮箱,一个旅行包,多出来的只有暂时还铺在床上的被褥。
我告诉楚灿说我们合租了房子。她说让我把她宿舍里的几盆花搬过去,就当是送我了,如果我不要,她还得另外想办法处理。一盆天竺葵,一盆石斛兰,一盆三色堇,我都搬回来摆在了阳台,那里还有一盆罗汉松。
我们班上的同学聚会了几次,其中有一次全班参与。大家按着老套路,先去吃火锅然后去唱歌,最后回学校时,一起在篮球场上围了个大圈子坐着聊天。那天不知是谁提议,要求在场的每个人说一件大学期间最难忘的事。
余季正抢先说,他最难忘他是我们班第一个来报到的人。来了之后帮着辅导员接待新生,后面来的很多同学,有几个眼神不好的误以为他是老师。
杨涵说,她最难忘联谊宿舍之间半夜打电话讲鬼故事。武韬有一次给她们讲过,翡月湖边常有白衣女鬼在洗人头拖把,她之后很久都没敢去那里。
林进舟说,他最难忘开学第一次班会,好多人的自我介绍,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刘青婷说,她最难忘游泳课,没有想到生长在海边的人居然是旱鸭子。
武韬说,他最难忘自己和女朋友开小饭馆的那段时间,难忘辛苦受累,也难忘开心快乐。同学们都去照顾过他的小生意,他很感谢我们每一位。
我说,我难忘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当晚的场景,就会很难忘。楚灿说,她难忘的事情也有很多,如果说最难忘,可能会是正式毕业的那一天。
六月三十日,我们大学毕业的时间。
上午在学院举行了一场简短而又不失隆重的毕业典礼,中午就有同学陆续离校了。我们宿舍里毕业后要回家的只有余季正,他是下午三点的火车。
我和武韬、林进舟早就计划好了要去车站送他,楚灿宿舍的三个女生也要跟着去。我们帮他提了行李下楼,在校园里和女生们会合,一起乘坐了公交去往火车站。我们一路都在和他说笑,但他的眉宇之间却有种藏不住的忧伤。
武韬问他,以后会不会来重庆看我们,他说可能机会少,但是欢迎我们去找他玩。楚灿说,等他将来结婚生小孩,一定要通知我们随份子;他说那些事都还早,肯定在我们后面。我让他今后多联系,他说回去换了号码告诉我们。
我们买了站台票,把余季正送进了站台。跟着乘车的人群慢慢前行,他又换回了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和林进舟帮他拿着箱包,他说我们是他的长工。送到车厢门口的时候,我们停了下来。他微笑着,看着我们。
“你们不要送了,都回去吧。”他说。
武韬笑着张开手臂,使劲搂住他抱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们不要这种表情嘛,都笑一笑。”他劝我们。
他走过来和我们拥抱道别,和几个女孩都轻轻抱了一下。轮到我的时候,他抱得很紧,我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撤开身子,又握住了我的手。
“小正,一路顺风!”我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话语了。
“你也工作顺利!”他说,“我宿舍里留了一点东西,就在我床铺上的盒子里,你回去看一下,有用的就拿去吧。”
“好的,谢谢!”我不禁感动。
我们看着他随着乘客走进车厢,又沿着车厢外面找到了他的座位。他把车窗抬了起来,笑着和我们聊天,一直等到了火车将要发车。
“呜——”汽笛鸣响。
我看到余季正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他朝我们用力地摆手,面部的表情开始难过地抽动。
“呜——”接着又是一声长鸣。
他眉头一拧,大颗大颗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我们朝着他挥手告别,都不敢去看旁边其他人的面容。我看着火车的轮子缓缓移动,一列列车厢渐渐地远去,想到共处一室相处四年的朋友就此离别,从今往后再难得相见了,心情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悲痛。
武韬冲着消失的火车大骂了一句脏话,在轨道边蹲下,用手捂住了脸。楚灿递了块纸巾给杨涵;林进舟拉住了刘青婷,在一旁默默无语。
我看着眼前的情景,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这泪水,不仅是因为今天送别了余季正,更是因为永别了我们的大学时光。
回学校的路上,大家彼此安慰了一番。回到宿舍,我找到了余季正所说的盒子,里面装着许多零碎的物件,我只拿了一把带鞘的木刀。
下午又送别了几位班上的同学,不过再没有送去火车站了。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差,晚饭也没有吃,躺在床上听着楼道里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
武韬没有回来宿舍,林进舟也不知去向。等到傍晚亮灯时分,我接到了楚灿的电话,她问我在哪里,我说一个人在宿舍。
“你过来帮我搬一下行李吧,我明天要回家了。”她说。
“明天?车票买了吗?”我似乎还没有问过她回家的事。
“订好了,明早的客车。”
“哦,那你今晚要去哪里?”我又问。
“她们都走了,我不想待在宿舍。”她说。
女生宿舍里,只有楚灿一个人,她挎着一个黑色的单肩包坐在床沿,神情颓然。房间里空空荡荡,一个浅蓝色的大皮箱孤零零地摆在地板中央。
“只有一个行李?”我指着皮箱问。
“是啊,只有一个。”她抬眼瞅了瞅我,“只有一个,我搬不动。”
皮箱不沉,我提了和她下楼,一起走向校外。沿路看到不少告别的学生,还看到一对抱头痛哭的情侣,广场上有一大帮同学,正在合唱一首《朋友》。
我们在快到校门口的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坐好后,我关切地看了看楚灿,她朝我挤出一个微笑,耳垂上蓝色水滴的耳坠也随之轻轻晃动。
我没有问她要去哪里,但我似乎知道她要和我去哪里。
“师傅,去太虚寺。”她对司机说话,声音朗朗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