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楚灿站在我的门口,我醉意犹在,以为是看到了一位妖仙。我想把她迎进门来,我想和她缠绵相爱,我想被她摄去魂魄,我想从此浪迹天边。
走廊上灯光清淡,我的眼前明暗变幻。远端的案几上摆着一盆剑兰,但是难辨花色是红是紫。灯盏近旁有蚊虫飞舞,我却能看清它们的轨迹和墙上的影子。
楚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睫毛的浅影如同残留的泪痕,薄薄的耳垂上微微泛出光晕,小小的耳洞若现若隐。我还是挡在门边,神智终于清醒了一些。
“你刚才在打电话?”我小声问。
“我妈打来的,又在问找工作的事。”她也小声说着。
“怎么?她想要你回家?”
“她想让我去跟着我爸,不要一个人在外面。”
“哦,那样也好。”我暗自计算一下距离毕业的天数。
“你还开着窗户啊?”她看看我的身后,“有风的,有点冷。”
“不冷,等睡觉的时候再关。”我仍是看她。
“哦,你早点睡觉吧。”她移开了目光。
我看着她慢慢走回自己房间,开门之际,又回头一望。我隐约觉得像是被她带走了一样东西,关门之时,一阵凉风吹来。再躺上床,已是魂不守舍。
我不停在想,究竟该如何处理我和楚灿目前的关系。我无疑是很喜欢她,但是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不免又想起了另一场别离。
那年也是毕业,是面临高考,是和苏筱云。那年我选择和她分隔两地,现在想来,完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不想同样两次犯错,但又有些畏惧感情的开始。我害怕开始,是因为经受过结束,我不敢面对,却难以回避内心。
我想我必须做一个决定,在楚灿将要离开我之前,我不想错过她,更不想在得到之后又失去。我心如乱麻,胡思乱想,甚至在假想从来没有遇见过她。我还有一种厚颜无耻的想法,认为她是一朵可以任由我随时采摘的花。这几年她像是离我很近,但不久以后,她会离我很远。我很想把握机会对她说:我喜欢你;也希望她能痛快地对我说:不要白日做梦了,我不喜欢你……
早晨七点过,周砺刚过来喊我们起床,他挨个用力敲门,咋咋呼呼的像是搜山的土匪。他先来了我的房间,问我昨晚睡得如何,我说没睡多久,但是丝毫不累。他看着那扇敞开的窗户说,一猜就知道我绝对不会关。
上去农家乐的天台吃过早饭,大家的气色都很不错。天气阴沉,周砺刚说山里的气候阴晴不定,不必太在意,峡谷里经常下雨,总是沾衣即干的小雨。我们收拾东西退了房间,从上峡口的大门进入了长风峡。
上午八点,已有了不少游客。我们从景区入口走了一段平缓的大路,然后便看见了一道狭窄的石梯通往谷底,周砺刚说,这条路叫“千步云梯”。
灰暗的天空上云层飘浮,幽深的山谷间雾气弥漫。我站在山崖边,视线从近到远地看过去,雾气由淡转浓地遮起来,看不清山峰峡谷的真实面容,只感到自己身如草芥一般渺小。下山的阶梯坡度不算陡,但是总会让我产生一种想要直冲下去的欲望,我在想如果真的纵身一跃,能不能够凌空踏云而去……
武韬拉着小静走在最前,周砺刚走在队伍中间,吆喝我们注意看脚下。我走在最后,身前就是楚灿。她步履矫健,不时回头看我,像是怕我走丢了似的。她一看我,我就朝她一笑,每被她看一眼,心里就像是多抹了一层蜜糖。
“你老在笑什么啊?”她中途问了一次。
“不笑什么,我看风景。”我笑着说。
石梯走完,下到了山谷的深处。前方是一条曲折无尽的山路,小溪瀑布,古藤怪岩,随处都是风景,令人目不暇接。周砺刚给我们介绍讲解,武韬和余季正都带了相机,大家不停地拍照看景,渐渐走近了一条栈道。
栈道紧贴着山崖修建,形势险峻,据说总长十里。周砺刚说,中途有个景点叫“落云洞”,很值得一看。我们集体商量,决定一鼓作气走到那里去休息。
栈道的路线千回百转,山崖边有很多拐角转弯。我时常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就看不到前面的楚灿了,然后面对的就是冰冷的石壁。走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看到“落云洞”,大家都停了下来,在一座小石桥上稍事歇息。
天色晴朗了一些,但却飘起了小雨。雨丝细如针芒,肉眼几乎看不清楚,也淋湿不了衣衫,只有落在脸上才能感觉得到。我和楚灿站在人群靠边的位置,她拿了块手帕轻轻擦拭着额头和脸颊,又拿了几张纸巾给我。
“我们继续走吧。”她小声对我说。
“悄悄走吗?”我心领神会。
“对啊,走到前面等他们就是了……”
其他人都在一旁聊天,武韬拿着相机,还在对着远处的山峰调试镜头。似乎并没有人注意这边,我们瞅准了时机,快步跑到了旁边的山崖之后。
我和楚灿顺着栈道一路前行,前方的栈道像是直接嵌入了岩壁之中。走过一段光线昏暗的区域之后,我们到达了一处地势开阔的小山谷。
不远处的山脚下有几间竹屋,屋顶上铺盖的竹枝竹叶青翠欲滴,像是还在生长。屋旁有一块菜地,绿色清新,像是蔬菜又像是野草。近处的谷底有一个清澈见底的水潭,岸边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块,散乱堆叠,形状毫无特色。
“落云洞在哪里?”我看向竹屋后的山崖。
楚灿环顾四周,指了一下我们来时的方向。
“在那儿。”她不惊不喜地说。
我这才注意到,我们刚走过的那处昏暗的地方,其实是一个通连的山洞。栈道从洞口延伸出来,旁侧的石壁上镌刻着三个红色的大字:“落云洞”。
这是一个溶洞,顶上有倒挂的钟乳石,下方也有一些低矮的石笋,不时有水滴水线坠落而下。与水潭相连的一条溪流经由洞中缓缓流淌而过,静默无声。我和楚灿坐在潭边的石头上歇脚,等了一阵子,其他人也都赶到了。
“你们两个,是想私奔吧?”余季正朝我们喊。
“我们哪有?只是先走一步,忘记告诉你们了。”楚灿辩解。
“我们是来探路的。”我也跟着说。
“还想狡辩?我们可是有证据的……”余季正把手一挥,武韬拿着相机笑眯眯地朝我走了过来。我甚是好奇,赶忙靠近去看,楚灿也凑了过来。
武韬让我们浏览了几张连拍的照片,都是我和楚灿走在栈道上的情景。人影虽小,但是足以分辨,照片中的我走在前面,身后的楚灿轻轻拽着我的衬衣。
“被发现了吧?你们一走我就看到了。”余季正得意地说。
“那又怎么样?我们就是要一起走。”楚灿和他顶嘴。
“好啊,你们能走一起,我们都很开心。”余季正很认真地说,“想在一起就走,想走哪里就去,不要管别人的看法。”
“小正,你的话好有哲理啊。”武韬笑着说。
“看在眼里的才是风景。”他又说,“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我回头再去看“落云洞”那三字,仿佛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我们在水潭边休整一下,然后继续走完栈道,乘坐了小船顺着一条狭长的水路抵达了下峡口。正式走出峡谷,已是午后两点。
腹内饥肠辘辘,周砺刚带我们去景区附近的小店吃了竹筒饭和粽子。饭后出来,在路边有一排出售旅游纪念品的摊位,大家都围了过去。
武韬给小静买了把木梳,余季正买了把带鞘的木刀,林进舟买了个木雕的存钱罐。我相中了一双草鞋,但是没有买。几个女孩都对那些小饰品爱不释手,我在留意楚灿,看到她对那些耳饰很是喜欢。
“你想要一个吗?”我问她。
“你想送我吗?”她问我。
“好啊,你挑一个。”我说。
“就这个吧!”她伸手从货架上摘了一对耳坠下来。
是一对蓝色的木雕耳坠,坠饰的外形就像是一个湛蓝的水滴。
“你要送我的话,就必须帮我戴上。”她微笑着说。
我小心翼翼地举着耳坠向楚灿靠近,生怕那细小的挂钩会伤害到她。她侧过脸去,把耳旁的发丝撩开,用眼角的余光瞅着我,像是鼓励。
我先帮她挂上了右边的耳朵,她自己调整了一下,扭头换了另外一边。我这次的动作熟练了一些,她等我挂好之后,借着摊位上的镜子左右照了几下。
“漂不漂亮?”她凑近来悄悄问我。
“很漂亮。像一滴海水。”我看着她脸上露出的笑涡。
“我觉得像一滴眼泪。”她说。
回程路上,风随车行,我看见田野与天空的相接之处,有云起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