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楚灿乘车到了太虚寺,车子绕路从忆雨江苑的外围经过。我试着找了一下我们去年租过的那所房子,那个窗户亮着灯,但不确定是不是。
我们在太虚寺的天桥附近下车,路旁刚好有一棵黄桷树。盛夏时节,这棵树的叶子却正在枯黄。我早听说这种树有个奇怪的特性,头年什么时期种下,来年就什么时期落叶。树叶落的同时,也有新芽萌发,更迭之后,即是新生。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感觉是在为她送行。我们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马路上往来不断的车流,然后一起登上了过街天桥。从护栏边看出去,下方交通转盘的几条道路都一览无余,高楼林立,灯火辉煌,与去年相比又有了变化。
“你看那辆黑色的车。”楚灿指着桥下,“你猜它会往哪边走?”
那辆车正在环道上绕行,可能去的方向有两个路口。
“要去那边。”我凭感觉,快速指了一个。
“呵呵,错了。再猜那辆白色的。”
我又猜一辆,还是错了。楚灿回头看着我笑,街灯把她的脸庞照得暖暖的。
“你不要那么急着猜,等它走近了路口再猜。”她说。
“那样算是作弊吧?”我心想如果那样,肯定不会猜错两次。
“我没有不允许你作弊啊,也没有限定你猜出来的时间……”
“好吧。还要猜吗?”
“不猜了。”她笑着,“想玩个游戏吗?”
“什么游戏?”我心想无论她今天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陪伴。
“一个简单的游戏,假设你和我是陌生人。”她看着我说,“假设的场景就是我们今晚偶然相遇了,看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可是我们认识的啊。”我不太愿意接受这种设定。
“只是当做不认识。”她眼神中似有期待。
“好,那听你的。”我答应说。
按照她的安排,我们先分别走去天桥的两端,然后再同时走向对方。在擦肩而过的一刻,可以搭讪讲话,至于说什么,怎么做,全靠自己的发挥。
桥面较宽,有一侧的光线不是很好,过路的人络绎不绝,无一不是真正的陌生人。我调整呼吸,迈开脚步,在迎面走来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楚灿。
她蓝衣白裤,身形款款,悠闲地拉着皮箱,走在昏暗的那侧。时而扭头去看天桥外的夜色,长发微有拂动;脸上毫无笑容,就如是漂泊无家的茫然。
我当然认得她,但要装作不认得。距离远的时候,我仍感觉这是一次不必在意的游戏,随着距离越走越近,我看着她漠然的表情,心间突然一阵发凉。
我没有等到与她擦肩而过,径直走到她的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默默地停了下来,抬眼看了看我,冷淡的样子就像是瞅见了一堵墙。
“你要去哪里?”我丝毫不是搭讪的口吻。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她看向护栏之外。
“我是詹语。”我尽量冷静地说。
她稍稍一愣,但还是没有看我。
“不认识,你让开吧。”她见我站着不动,于是就想从旁绕开。
我心急用力,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她身子一晃,靠在了我的身上。
“你干嘛啊?”她笑着问。
“不玩这个了,我假装不了。”我说。
“你不要这么严肃,又不是真的不认识了……”
“是你的样子太像了,我害怕了。”
“怕什么?以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没见你怕啊?”
“那一次,你有在笑。”
“你是怕我不笑?”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说。
她望了下远处,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身体一倾,依偎在了我的怀里。我一阵头晕目眩,伸手紧紧抱住了她,感觉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芬芳的花海。
我们曾经拥抱过,在一个醉酒的晚上,那次也还亲吻过,当时的行为像是有些失去理智的荒唐。我后来多次想起那晚的情形,感觉很是后怕。我认为是余季正的及时阻扰挽救了我,否则我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堪的事情。
也可能是我多虑了,也可能那晚根本就不会发生什么过分的事。因为我知道楚灿那次并没有喝醉,她像是在借酒试探,甚至说,我们都是在试探对方。如果那晚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们之间的故事发展或许不会有如今。
我们一言不发地抱了好久,我感觉她的双手温柔地贴在我的背后。我感觉不到夏夜炎热,只感觉天桥之上四面来风。
“好了……”我在她耳边说,“我们去吃饭?”
“你身上有一种味道……”她仍旧把头埋在我的肩上。
“是汗味吧?”
“不是汗味,我以前也闻到过。”
她的这句话,我似曾听有个人说起过,但也一时无暇多想。
“好了,起来看一下,你的皮箱被人拎走了。”我又说。
她扑哧一下笑了,用脚轻轻踢了一下放在旁边地上的皮箱,这才抬起了头。
“你在哄小孩啊?我可比你大两天哦。”她说。
“我知道。我才是小孩,我有点饿了,我还欠你一顿意大利面。”
“我不想吃那个。”她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我们去喝酒。”
对于这个夜晚来说,我认为喝酒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我们就近找了一家去年就曾经来过火锅店,把平时爱吃的菜全部点齐,又要了几瓶啤酒。
我们谈论着在太虚寺合租的那段生活,好多我记忆模糊的小事,她居然都记得清楚。多数的趣事都能共同回忆起来,一件两件,组成一段完整的经历。
楚灿问我,那段时间有没有过感觉余季正很烦人。我说有过,他本来就很招人烦,但是并不讨厌,他是个性格可爱的小朋友,我现在有点想他。她说,白天去火车站送余季正时,没想到连武韬那种人也会哭。我说,我们男生都轻易不会哭的,只是毕业的离别有些特殊。我说我也掉了几滴泪,她说她看到了。
楚灿说她想抽烟,问我带了香烟没有。我说我有很多天没有吸烟了,建议她也少抽,对身体不好。她说要我放心,她平时抽的很少,只要自己不想,就随时可以戒掉。我说戒烟没那么容易,有时候你不想烟,但烟会想你。她又问喝酒有没有关系,我说酒也要少喝,要和朋友喝开心的酒,不要自己喝闷酒。
晚上十一点过,我们吃完火锅离开,只喝了三四瓶啤酒,菜也剩了不少。出门之后,楚灿都还在说,如果是去年,肯定要把那些剩菜打包带回去。
“你晚上住哪里?”我在街边问她。
“我想随便找家旅馆。”她看着附近的霓虹招牌。
“去找一家好点的酒店吧,我送你。”我说。
她不答话,不说可以,也没有拒绝,任由我提了她的皮箱,只管安静地跟在一旁。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师傅说沿路往解放碑的方向开。我们都坐在后排,她在我身旁补着唇膏,眼睛看着另一边的车窗,脸上的光影变幻不定。
路程大约走了一半,我看到了一座高层酒店,感觉位置靠江,上面的楼层可能看得到江景。楚灿仍是不说话,跟着我下车走进大堂,又远远地站着等我去前台登记。服务员问我要哪种房间,我说要能看到江的,他说有,是大床房。
房间在二十多楼,我们等到了一部无人乘坐的电梯。电梯轿厢里的四壁明亮如镜子一般,我和楚灿各自站在一边,感觉周围站了许许多多的我们。她不言不语,看看那些影子,又看看我,表情似乎仅剩下了微笑。
我用房卡开门,正反面换了两次才打开。房间里的环境不错,有咖啡色的地毯和米黄色的布艺沙发,几盏黄黄的壁灯,光芒像是淡金色的阳光。一张被单雪白的大床,面积占了房间的一半,一面大大的窗户,正朝着嘉陵江。
“呀!这边的夜景真漂亮。”楚灿站在了窗前。
“白天的景色也好,是城市变漂亮了。”我站在了她身后。
“风景这么好,我都不想走了。”她把手按在了黑黑的玻璃上。
“可以不走吗?”我忍不住问。
“不行的……”她小声说,“我答应我爸爸了,要去他的公司。”
“哦,那也好……”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后悔,却又无奈。
她又看了一会儿窗外,然后走过去拉上了双层暗色绒布的窗帘。
“你收拾一下,早点休息吧。我明天早上过来接你。”我说。
“你要去哪里?”她回头看我。
“我去外面再找个地方住,就在这附近。”
“你还是怕我吗?”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仿佛是要看穿一副面具。
“不怕。”我讷讷地说。
“你敢不走吗?”
“我敢……”
我坐在了软软的沙发上,看着楚灿换好了拖鞋。
她软软地走过地毯,就像是踩在了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