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灿的毕业留校申请没有获得通过，而我此前一直认为她很有希望。我有些疑惑地问她为什么，她非常淡然地说竞争的人太多，学校那关过不了。
“可不可以找人托点关系？”我想到了一个世俗的方法。
“没用的，我不认识有关系的人。”她说，“我觉得托人也没用，就业中心有一位新上任的领导，是教过我们思修课的那个老师。”
我知道那个老师是谁，也记得楚灿说过关于他的一件有悖师德的事。我由此联想，大致能猜出原因，我想到了一副猥琐的男人嘴脸，感觉作呕愤恨。
“他没有再骚扰你吧？”我极不情愿地问。
“没有。我早就得罪过他了，所以他才不签字。”
“那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设想一些解决方案。
“能有什么办法？去举报揭发吗？”她稍稍激动地说，“这些人惯用的伎俩多了，你证明不了他是蓄意刁难。别人就是不让你过，我们就只能吃哑巴亏。也怨我自己不是特别优秀突出，让人找到了理由和借口。”
“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我想长辈们的人际关系肯定要广。
“他不知道。申请留校的事，我本来只想自己办，都没有告诉过他。就算他知道，我也绝对不会让他去低声下气求人送礼。”
“坏事做多的人，将来肯定会有报应。”我仍是忿忿不平。
“不说这个了。坏人有坏命，我们离他们远一点就是了。”她说。
我让她赶快吃饭，她的那份石锅拌饭只动了一点点。她说感觉这种韩式辣酱不太对胃口，我说味道的确有些怪，怀疑原料的辣椒是在坛子里泡过。
楚灿问我，最近在律师事务所实习的情况如何。我说还是在做助理，每天帮律师做点杂事，打电话或者外出谈业务，虽然繁忙，但也自由。
“你是喜欢自由的工作？还是喜欢待在办公室？”她接着问。
“我喜欢自由一点。”我诚心回答，“最好时间和事情都能自己安排。”
“我也觉得你喜欢自由。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报考公务员呢？”
“我参加那些考试，只是想让眼前多条路。”我看了看外面的天桥，“自由也可以仅仅是一种心态，首先要考虑的还是实际的生活。我很了解那种工作的环境和状况，虽然感觉不太适合自己，但是也没想好将来究竟要做什么。”
“我爸原来就是公务员，后来辞职做生意去了。”她抬眼看我。
“我爸也是公务员，做了二十多年了。”我伸手夹菜。
“人生第一步的选择很重要，第一份工作，自己千万要选好。”她说。
“我知道，人生每一步的选择都重要。不过，有时候要依靠运气。”
“我认为要选自己喜欢的，不要去选很多人都趋之若鹜的。”
“我知道。我会认真决定，如果错了，我会重选。”
“重来一次很麻烦，空耗时间，又很劳心费力。”
“只要真心喜欢，并且认为值得，其它问题都无所谓。”
“如果重选还是错了呢？”
“那要看错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是别人说你错，还是自己感觉错。”
“自己感觉错。”
“自己不可能连续错两次吧？”
“如果有万一呢？”
“那就回头看第一次是不是对的。”
“如果回不了头呢？”
“那就再选一次，或者将错就错。”我说。
我们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我感觉越吃越饿。天色渐暗，外面街道的灯光亮起，我看见天桥上的护栏边站了三三两两的人，仿佛在看着我们。
楚灿拿了个干净的勺子，把她那份拌饭尚未动过的部分拨了一些给我。我说让她吃剩下给我就好，她笑着说那样不太卫生，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说下次再来的话就吃烤肉，她说不来这家了，要换另一家，去吃泰国菜。
我问楚灿，她爸爸年后有没有来过重庆。她说没有，如果有来，一定会再请我们吃饭。我说上次见她爸爸烟酒不沾，是个好习惯。她说其实不然，只是在她面前是那样，应酬的场合还是会抽烟喝酒。我说，我现在也是这样。
她说下个月有几场大型的招聘会，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说我已经准备了几份求职简历，到时候由她定时间，我们一起去。她说有认识的老乡在人才市场实习，可以获取内部消息。我说那就打听一下，我们去找最好的单位。
吃饭出来，打车回校，我们在校门口下车，一路散步聊天回了宿舍。我先送楚灿到女生宿舍楼下，又站在楼门外的草地旁和她聊了好久。
“那件事不要郁闷。好工作有很多，还有的是机会。”我劝她一句。
“我没事。”她笑着说，“你今天和我聊这么多，就是怕我郁闷啊？”
“是有点担心你。无论谁遇到这种事，都会不开心的。”
“我没事。其实我也不太想留校，留下来很可能就是辅导员。”
“如果那个人再找你麻烦，你要告诉我，我有办法对付他。”我又说。
“不会有事了，不和他打交道，也就不再搭理他。”
“我还要实习一个多月，平时如果有事，给我发短信。”
“好。你下个月发工资，还会请我吃饭吗？”
“请。去吃泰国菜，已经说好了。”
“我还想吃三文鱼和意大利面。”
“我也想吃，等再下个月。”
“还有三个月就毕业了。”她像是提醒。
“我知道……”我完全知道。
三月的最后一天，周三，下午。我在律师事务所接到了姚亦淑的电话。
“我明天要去上海了，去学校参加考研复试。”她轻声说。
“成绩公布了？是哪所学校？”我问。
“就是筱云的那一所。”
“哦，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我在太虚寺。”她说。
还是那一家韩国料理店，我下班过去的时候，姚亦淑已经在街边等我。她说今天凑巧过来是去了一趟原先的实习单位，开具了一份实习证明。
还是靠窗可以看天桥的座位，我问姚亦淑想吃什么，她说由我来点。我对一位看似面熟的服务员说，来两份石锅拌饭，一个多要米饭。
“你这身衣服有点旧了。”姚亦淑看着我说。
“还有一套新的。”我笑了笑，脱下了外面的蓝色西装。
“领带倒是打得不错。”她还在看。
“刚刚学会的。”我松了下领口。
我给姚亦淑示范了如何拌饭，提醒她辣酱的口感有所不同，可以先试着吃一点，然后适量添加。她说这里的视野不错，我说我之前和朋友来过。
她问我最近实习的情况。我说有点累，早上七点从学校出发，坐公交半小时过来，路上经常会堵车，不过幸好迟到没有罚款。工作也烦，尽是接打电话，今天遇到一位不接受法律顾问业务但是想咨询离婚的女士，废话了许久。
“你更喜欢出去跑业务吧？”她问。
“是的，我现在就喜欢一个人在外自由自在。”
“下个月的公务员考试，你报名了吗？”
“只是去考一下，不抱希望。我想找份房地产的工作。”
“房地产？去做销售？”
“先从底层做起吧，我认为这个行业未来几年会有发展。”
“入行很重要，尤其是男生，你自己要考虑好了。”
“我知道。只要是自己选择的路，就一定会努力坚持。”
“对，要坚持，不要轻易放弃。”她说，“只要认真，任何工作都能做好。”
我问她研究生复试的具体安排。她说去了学校会有面试和笔试，如果复试通过，学校就会发函调档，然后政审，寄发录取通知书，报到时间在九月。
“你应该没有问题吧？”我多问一句。
“成绩还好，就看能不能争取到公费生的名额了。”
“名额很少吗？应该也有国家的助学政策吧？”
“政策是有，但是公费更好。如果不行，我考虑留校以后读在职研究生。”
“哦，可以留校的话，做辅导员也不错。”
“我们老师很想让我留下，更希望我原先报考的是本校的专业。”
“是应该考本校，我听说那更容易一些。”
“容易的不一定好，我不喜欢。”她说。
吃饭出来，天刚擦黑。我送姚亦淑去了车站，她说明早要坐火车去上海。
“我那里，还有一个你的护身符。”我突然想起件事。
“你留着吧，我身上带着的。”她微笑一下。
“你路上注意，有事多联系。”
“好的。”她轻声答应，看着一辆进站的公交车飞驰过来。
“筱云来不了重庆了……”她即将上车。
“我知道了……”我似有预料。
四月的第一天清晨，我在上班的途中收到了一条姚亦淑的短信。
——“我走了，看海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