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毕业实习的最后一天。依稀有薄雾,也清晰有阳光,我不知道如何界定这样的天气,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已经很习惯。
上午,公诉处的领导为我们这批实习生召开了总结欢送会。几位检察官老师和学生代表都有发言,我也说了几句,基本都是感谢的话。
中午,带我实习的李老师和楚灿的老师一起挑头,组织了几位检察官和实习生吃饭,刚好十个人。余季正的老师也在,但他却没来参加。他说要回家,准备今天先把电脑搬回学校,晚上看情况再过来。
吃饭在单位附近的一家酒楼,规格中等。李老师领我们去了一个临街的玻璃幕墙包间,据说这里使用的是镀膜玻璃,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几位老师都像是这里的熟客,连菜单都没有细看,推荐了几道菜,也要了酒。
“小詹,今天要好好表现哦。”李老师坐在我的斜对面,“我们是特意为你们送行,酒一定要喝到位。这几位老师,你都要招呼好。”
“知道了,我尽量。”我笑着说。
我们几个学生挨着坐在一起,我的旁边就是楚灿。她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的新衬衣,说话不多,眼神有些困倦。我两次看她,她都在扭头看着街景。
“外面看不进来的。”我对她小声说了一句。
“我有点想出去看看。”她回头看着我说。
“我说同学们,你们分开坐嘛。”余季正的老师说,“学生和老师穿插着坐起,那样才方便喝酒,尤其是两个女娃儿,你们都坐过来。”
几位同学都很听话地站了起来,和几位老师互相换了下座位。我也起身看了下情况,见他们已经调换的比较合适,于是又坐回了原位。
“老李,我发现他们这届实习生,基本上都是俊男靓女哦。”余季正的老师和李老师说话,他梳分头戴眼镜的样子,让我感觉很像某位相声演员。
“那当然,我们都是挑过的。”楚灿的老师笑着接话。
开始上菜,先喝白酒,气氛非常热闹。我几乎是吃一口菜喝一杯酒,我看着坐在两个发福的中年男人之间的楚灿,心里突然一阵烦躁。
李老师说,要我以后有空就回来单位看看,我说好。楚灿的老师说,有次我帮他复印过案卷,做事相当细致,我说谢谢。还有位老师说,看这一桌子学生当中最数我的酒量好,必须和每位老师都喝三杯,我暗暗骂了一句。
中午一点过,桌上喝完了两瓶白酒,又开了啤酒。有人已经提前退场,但主要的几位老师还在。我看到楚灿在被不断地催酒,但她好像喝的并不多。
李老师喝得红光满面,说话也变得大嚷大叫,他被旁边的老师怂恿,给我们示范了深水炸弹的喝法。我遵照他的方法喝了两杯,开始感觉酒力难支。
“小詹!”李老师大声喊我,“你今天没有喝好多嘛,状态不好?以后参加了工作,要记住能力重要,酒量更重要。来,再喝一个!”
我晕晕乎乎地端着半杯混合的酒站了起来,准备和他碰杯。忽然看见楚灿绕过桌子走了过来,她站在了离我很近的地方,看着我微微摇了摇头。
从玻璃墙外照入的阳光异常刺眼,周围人的谈话声音虚无缥缈。我喝掉了杯中的剩酒,和几位老师握手告辞,说话的同时,耳朵里在嗡嗡作响。我走出酒楼门外,脚步有些蹒跚,感觉楚灿就跟在身后,但我害怕自己转身就会摔倒。
“要我扶你吗?”她追上来问。
“不用了。”我对着玻璃墙,看到了自己一张丑陋的红脸。
“那你走路小心点。”她走在了我的身旁。
“你要跟我回家吗?”我不清不楚地问。
“哪个家?”她笑着。
“忆雨江苑啊。”
“那是住的地方,不是家。”她说。
下午不用再去单位,我们回了住的地方。合租的房子后天到期,但我的想法是住过今晚,明天就回学校。一个本不是家的地方,不必太留恋。
我应该是喝醉了,我之前给自己定下的醉酒标准是身体稍微失控。头脑还是清醒,一路上都能和楚灿正常的聊天,回去之后喝了她端过来的一杯清水,也听到了她说要回房间收拾东西。我也回了房间,上床倒头大睡。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窗外的天色已是黑夜,脑壳依然在痛,嘴巴里呼出的气息臭味难闻。屋里的暗度暂时用不着开灯,我走出卧室,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再走回客厅时,才看见楚灿一个人躺在沙发上。
是晚上七点,我看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楚灿应该是睡着了,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睡在这里。她盖了一件浅色的外套,半蜷身子侧躺,身形像是一个美妙的“之”字。我在沙发旁站了一会儿,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
余季正没有回来,也没有给我发信息。客厅放的那台电脑已经搬走了,有些他的东西也不见了,我似乎早有感觉,他比我们更急于离开这个地方。
我去阳台上的厨房看了一下,橱柜和灶台上的锅,都是空的。餐厅的冰箱也近乎腾空了,我勉强找到一些剩米,准备煮点白粥。等着水开,又守着看火,我静静地听着一锅粥在咕嘟咕嘟地沸腾,然后接到了第一个电话。
是姚亦淑打来的。她说在外面街上,正在等车回学校。她问我实习结束了没有,我说中午已经吃了告别宴,喝了送行酒。
“我今天也喝酒了,喝了三杯。”她声音高亢,像有点酒后的意思。
“你的实习也结束了?”我问。
“还有些工作要交接,下个月再来办。”
“你过年回家吗?”我问个三个月以后的问题。
“要回去。明年一月十日考研,考完我就走,过年前可以回去。”
“如果时间合适,我们可以一起走,到时候联系买票。”
“你不用等我的……”她的声音小了一些,“有车来了,再联系……”
挂断电话,我把灶火关小了一点。白米粥的香味已经飘散出来,但是时间还不够。客厅里毫无动静,我往锅里加了一点盐巴,然后接到了第二个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我刚看到的一瞬间,有点怀疑是苏筱云。按下接听键的时候,仍有点犹豫,因此接通之后,并没有主动说话。
“喂?你是默语吗?”一个女孩问。
我知道了她是谁,但是这个声音和以前在座机电话里听到的很不一样。
“是我。”我竟然有点激动。
我听到她重重地呼吸了一下,这似乎比她的声音更让我有深刻的印象。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问。
“小朱?”我没有喊那个外号。
“是我。”她柔和地说。
“那天晚上,我去朝天门找过你。”我还惦记着那件让我担心的事。
“我知道你有可能会去找我,但是我后来走了。”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云南。”
“去旅游?”
“不是,我在这边工作了。”她说。
这个月份,按时间推算她应该去上大学才对,怎么会去工作?
“我打过几次电话找你,只打通过两次。”她继续说,“第一次是七月二十日凌晨两点,前一天我外婆去世了,我是在医院的走廊上打的电话。第二次是九月十一日晚上十一点,那天过中秋,我一个人去了朝天门。”
“我暑假没有在宿舍,这个月初才买的手机。”我有心解释。
“没关系,我只是想找你说说话,不知道为什么。”
“你有什么话都尽管讲,我会听着。”
“我知道你很有耐心听我说话,但是我现在听到你的声音,又不知道想说什么了。前面找你的时候很着急,但是今天,只有高兴。”
“我也高兴能接到你的电话。以后如果有事,可以随时联系。”
“我今年没有参加高考,也和我妈闹翻了。”她平平静静地说,“我现在在昆明,在一个工厂里做文员,已经过来半个月了。”
“你一个人在那边?”
“对啊。先做一段时间,再去附近的城市。”
“你还好吧?”
“好,就是心情差了些。”她轻轻笑了一声。
“心情也要好起来才算好。”
“我知道。我以后会经常找你聊天的,我们算是好朋友吧?”她问。
“当然算,我们认识两年了。”
“对哦,你时间记得也很准。”她语调轻松了许多,“你有女朋友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脚步声响,楚灿从客厅跑了过来。
“呀!粥要糊了!”她叫了一声。
我再听电话,里面已无声息。
余季正那天很晚才回来,他说在宿舍里接了个电话,是个女孩找我。
十月一日,我们退租回学校。临走之前,楚灿提醒了我一件事。
别忘了罗汉松,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