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钟,周砺刚骑着摩托车和我一起去了朝天门。他出发之前问了我原因,我说晚上的那个电话告诉我,有一个女孩在江边。
路上车少,我们骑得很快。赶到之后,先去了广场。过节期间的城市,比平日增加了许多灯光,广场上的视野宛若黄昏,这个时间还有闲人游荡。
“这里有吗?”周砺刚看着不远处长椅上坐着的一对男女。
“好像没有,我们去码头。”我说。
“你不认得她吗?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还没见过。”我迈步就走。
我们从旁边的通道下到了码头,沿着形如巨轮的江岸找了一遍。没有看到任何一位女孩,仅只遇见三五个孤单的男人,还有一队正在扛货装船的工人。
黑黑的天上不见月亮,极远处的灯光繁似星点。岸边停泊的几艘驳船上彩灯绚烂,两江的水流不断地冲刷上岸,在我听来恍如大海的潮声跌宕。
“这里也没有?”周砺刚回头去看我们走过来的地方。
“没有。”我心中有些宽慰,又像是失望。
“还继续找吗?”他问。
“不用了,应该不在这里。”我递了支烟给他。
“在哪认识的这女孩?”他又问。
“电话里认识的。”我也拿了支烟。
周砺刚没有再多问什么,我们点起了烟,在码头较高位置的台阶上坐下。
“刚子。”我问他,“你觉得我这人,有时候是不是很讨厌?”
“是有点固执,别的没什么。”他真诚地说,“心思也有点深重,所以你不愿意提起的事情,我们一般都不敢说,也不敢问。”
“苏筱云还有什么情况,你可以一并告诉我。”我已经很久没提这个名字。
他深吸了一口烟,把烟雾吞入了之后许久不吐,表情像是考虑了一下。
“先说她家里吧。”他看着前方的江景,“她哥去年底结婚了,正赶上她爸看病,家里情况紧张,所以把网吧转让出去了。她那个嫂子脾气很坏,经常和她妈吵架,怀孕了还在家里砸锅摔碗。苏筱云因为这个,和她嫂子闹过。”
“这种情况,最好由她哥从中解决,她去和人家闹什么?”我说。
“可能做得实在过分吧?细节我不清楚。苏筱云那个脾气,你应该比我们都了解。反正我听说她闹过以后,家里面就安静多了。她嫂子上个月生了,是个男孩,苏筱云给俞俪打了电话,两个人还商议着给小侄子起名字。”
“男孩不错,我估计她爸会喜欢。”我说。
周砺刚的那支烟已经抽完,我又拿了一支给他,他却摆了摆手。
“不抽了,抽多了头疼。”他说,“再和你说说苏筱云吧。我基本都是从俞俪那里听说的,有些可能你也知道,如果你听过,就打断我。”
我回想这两年听说过的苏筱云的消息,绝大部分的来源也是俞俪。我每个假期总会和俞俪见一两次面,所得到的消息很多都是苏筱云在家或者不在家。时至今日,最重要的一则就是她要考研来重庆,那还是姚亦淑告诉我的。
“苏筱云大二那年,在学校打过一次人。”他说。
“打人?怎么回事?”我忍不住追问。
“我听说的时候,也不相信。”他看了下我,“是一个她的男同学,出去聚会,那男生找她喝酒,有些出言不逊,结果被她往脑袋上敲了一瓶子。人家没什么事,反倒是她自己把手划破了,掌心横着割了一条口子,缝了几针。”
“这脾气够大,喝酒说个话就要打人?”我感觉难以置信。
“那男生,好像是喜欢她。”周砺刚有些谨慎地看着我,“好像是从大一就开始追她,第一年肯定没戏,后来知道她分手了,追得有点紧,惹恼她了。”
我暗自叹气。心想一个女孩会下重手打一个追求她的人,那会是因为什么。
“那就是那个男生的问题了。”我说,“不识趣的人,就活该挨打。”
“我也这么认为。”他笑了一下,“这件事还有后续。”
“怎么?学校有追究?”我首先想到这点。
“没有,学校没管。是后来给关峻辰知道了,他找过去又把人打了一次。”
“哦,他去了?他去管一下正常。”我说着从烟盒里摸了根烟出来。
“关峻辰的消息,你这几年也没怎么听说吧?”周砺刚问。
“不知道,没联系。”我摇了下头。
“他退学了,大二下学期。听说现在在上海自己开店做生意,卖什么户外用品装备。还找了个女朋友,是个离过婚的女的,三十岁左右,比较有钱。”
“他这是想早点创业吧?也不错。你后来见过他吗?”我问。
“去年冬天见过,在街上遇见的。他带着女朋友,那个女的外表看着倒是不像有三十岁。只说了几句话,留了个手机号,他现在瘦的很,比以前还瘦。”
“他那辆摩托车呢?”
“那我不知道,估计他早就扔了。”周砺刚说,“我家里那辆也差不多报废了,学校这辆等毕业之前看情况处理掉。我准备弄本驾照,今年之内。”
“可以。你弄驾照简单,你本来就会开车。”
“你也学一个吧,我们学校旁边就有驾校。”
“我暂时先不学。”我说。
“怎么?”他看着我问,“以前让你跟我学摩托车你也是这么说。”
“我看见过车祸,我怕死。”我半开玩笑地说。
“呵呵,你以前可只是说怕把我的车碰坏。”他瞅着我笑,“随便你吧,不学也行,以后只要我们俩能常在一起,我就帮你开车。”
“再抽支烟吧?”
“来一支!”
我和周砺刚在朝天门码头待到了早上六点,我们坐着聊天,抽完了我带的那一包烟。这期间有两个男人过来向我们借火,一直没看到附近有女孩出现。我们离开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江上有雾无风,一切的景物都像是烟灰色。
我告诉了周砺刚一些情况,关于今天过来找的这个女孩。他提了一个想法,认为这女孩可能是高考没考好,所以心情差。这似乎有道理,那应该很简单。
我让他自己骑摩托回学校,我坐公交去单位上班。他骑车先走,我去站台等车,没走几步他又追了过来,递给了我一小袋热气腾腾的豆浆和包子。
白天实习上班,稍微有些犯困,中午回家自己做饭,顺便小睡了一觉。余季正问我是不是和周砺刚一晚没睡,我说我们聊了一夜,然后出去吃了个早餐。楚灿说,她知道我们出去的很早,她听到了关门声,好像是凌晨四五点。
我回想这一晚的经历,不免心中感慨。有的人素未谋面,却要专程寻找;有的人曾经相识,却已不知音讯;还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再见了……
我这一整天都在特别留意手机,担心会有人突然打个电话过来,说某个人又在找我。我也盼着有人打来电话,希望会是一个女孩,说她叫珠穆朗玛。
傍晚下班前,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那边的人直呼我的姓名,自我介绍说是黄主任的助理,姓钟,听声音是一位年轻人。
“哦,钟律师。您找我什么事?”我很客气地说。
“别这么称呼,你叫我师兄就行。”他说,“你肯定知道罗秋原吧?他大一刚进宣传部的时候,我是他的部长。”
“哦,那你就是我的老部长。”我依然恭维地说。
他笑了几声,然后说是从黄主任那里得知我在检察院实习,正巧前些天也和罗秋原联系过,所以知道我曾经在宣传部做过事。我说那很有缘分,顺便问他罗秋原现在在做什么,他说罗秋原也在重庆,进了一家证券公司。
“你晚上有空没?我请你吃饭。”他热情地说。
“好啊,可以!”我开心地答应。
晚上七点,我应邀去吃饭。给楚灿发了短信,她回复说,少喝酒。
吃饭的地点距离太虚寺不远,是在一条偏僻的小街上。饭馆的位置隐蔽在街边的巷子里,如果不是钟师兄出来迎接,我还真的找不到。
他身材矮胖,短发搭配一副无框眼镜,外表稍有些学生气。见面寒暄,又介绍了他的名字叫钟效民,他说这家饭馆是有名的老店,专做干锅青蛙。
店面是几间老旧的平房,木头的门窗色泽深沉。进门的屋里有两三桌人,钟师兄领我去了旁边的一个小配间,非常小的空间,仅容得下一张火锅桌子。
“青蛙可以吃吧?”他笑眯眯地问。
“可以。”我暗想以前只在小时候抓青蛙喂过鸡。
“那就好,再来瓶白酒。”他看着菜单。
“就我们两个吗?”我问。
“对,罗秋原没空。”他说。
一大锅剁碎的青蛙肉,我丝毫没有吃出来味道有多好。
“听说你手上现在有个大案子?”钟师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