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接近零点。我在电话里听说有个女孩要自杀,我赶忙向林进舟询问原委,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尽快报警。
林进舟还是一个人住在宿舍。他说刚接到的电话,听声音就知道是上次找过我的那位姓朱的女孩。她说要找默语,听到说不在,就开始啜泣。我担心在客厅里说话声音过大,告诉周砺刚自己喝茶,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她究竟说了什么?”我放开嗓子问。
“她说心情特别不好,晚上一个人在朝天门码头的江边。”林进舟说,“她说感觉活着很累,想找人说话,但是所有人都在躲着她。”
“没有明确说要怎么样吧?”我委婉地问他重点。
“那倒没有。我安慰了她几句,劝她别哭,跟她说你月底就回宿舍了。”
“她应该是因为情绪差才那样讲吧?”我往好处推测。
“也可能是我多虑了。”他的声音缓和了许多,“最近办了个感情纠纷的案子,里面有个女人就是和她朋友说‘感觉活着很累’,当天就寻了短见。”
“我理解。你和她聊了一会儿?”
“聊了几分钟。我让她想开一点,早点回去,她说好。”
“有这句话就好。你留她电话没有?”
“没问。座机看不到显示。”
“你也没告诉她我的电话?”
“没有。没征求你同意,我不好随便给别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他都在担心出人命了,还要顾虑不能把朋友的电话号码给出去。这要是换作余季正,早就领着那个女孩来找我了。
“应该没事,你也别多想。”我似有经验地说,“女孩说要寻死觅活,一般都是故意唬人,不会真的去做傻事。她如果再打来,你就把我电话告诉她。”
“好的,但愿没事。”他说。
林进舟简单答应,没有多问。我又想如果换作是余季正,肯定要刨根问底来打听那个女孩和我的关系。我还没见过她,但是现在确定,她就是珠穆朗玛。
她为什么要执着于找我?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个人倾诉?我回想关于她的事情,想起了那次的通宵电话,想起了她说过有点喜欢我,还说过会找到我……
我之前并没有把她当回事,认为她只是一个年龄小我几岁的小姑娘,有些思想奇特,有些心血来潮。我认定她会忘了我,没想到她当真要找我。
我在阳台上点了支烟,只抽了三两口就掐灭走回了客厅。我在考虑要不要报个警,或者自己去一趟朝天门。我看了下夜色,又想起了其它的事。
周砺刚背靠着沙发在闭目养神,听到我的脚步声走近,才睁开眼来问有什么事。我说是宿舍里同学打电话,不是什么大事,然后给茶壶里加满了开水。
“是有人找你吧?”他又问我,显然是听到了一点电话的开头。
“是个不认识的人,有些莫名其妙,可以不用理会。”我说。
周砺刚说,我们有很久没有像这样夜里坐着聊天了。曾经有过,还是在高中上学。那时候每天都在一起,各自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够看在眼里。
我说从前的日子固然美好,但是人和环境都在不断变化。年纪大了,接触社会多了,原本亲密的老朋友有了一点疏离,这属于正常,不可避免。
“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可要多加防范。”他继续喝茶,“现在的社会人心险恶,我们读书还体会不到什么。只要离开学校,就到处是陷阱。”
“是要留意坏人,但还是有很多好人。”我说。
“我们那个客房部经理,就是个流氓。”他有些忿忿地说,“那人表面上正经八百,背地里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撞见过他,之后就故意刁难我。那家酒店也是,桑拿洗浴这些地方都有暗箱业务,有些事情你想象不到。”
“犯法的案件,我见过很多。也有的事不犯法,但是违背道德。和自身无关的事,尽量不要去管。不管环境如何,自己有个原则就对了。”
“我的原则是不伤害朋友,也不准别人伤害我和我的朋友。”他说。
“应该不局限于朋友,陌生人也不要轻易伤害。”我强调一下,“你如果不伤害他,还有机会成为朋友,如果伤害过,那就恐怕是仇人了。”
“真正的好朋友,有一两个就够了。”他看着我说,“普通朋友多或少都无所谓。我上大学没认识几个人,只和宿舍里的关系不错。其余的同学老乡,无非是见面聚会走个过场,等毕业以后,剩下能联系的肯定没有几个。”
“还没有问过你,这两年谈过女朋友没有?”我问。
他咧嘴一笑,探着脖子瞅了瞅我的茶杯,然后给自己把茶水倒满。
“没谈过!有过那个心思,但是没实际行动。”他说,“去年底认识了一个女的,是我们系的。年初的时候疫情封校,还常在一起吃饭,有时还偷跑出去。但是没到恋爱那一步,也就是个搂搂抱抱,互相解决一下需要。”
“你现在够坦诚的。”我笑着说,“都解决需要了,还不是谈恋爱?”
“那个女的比我还坦诚。”他笑了一下,“人家是大城市来的,刚一认识就和我什么都聊。她家里有钱有势,毕业了要回原籍。她说就是想在大学里体验一下谈恋爱的感觉,想要身边有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照顾。如果两个人合适,就相处到毕业分手,如果不合适,就玩一段时间拜拜。我心想,去她的吧!真的是世界上的林子大了,什么鸟人都有。她想玩,我还想玩她呢!”
我有些震惊,按照我对周砺刚旧有的印象,他应该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我自认为很了解他,没想到这个自信被他的一段话击得粉碎。
“你这个情况,也算是实际行动吧?”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种行动,和你花钱找一个是一样的。有欲望没感情,算不上恋爱。”
“你还是觉得感情更重要?”我希望他不要再有出乎我意料的回答。
“以前是那样认为,但是现在有些动摇。”他看着手里的茶杯,“喜欢其实就包含着欲望,这中间的比例还很难说。我以前喜欢俞俪,也幻想过和她做那些亲亲热热的事。之前和那个女的,虽然没有什么单纯的好感,但又在某些方面很欣赏她,感觉她够疯狂也够真实。所以,我后来就很困惑。”
“还是感情多一点好。”我像是在尝试为他解惑,“欲望那个东西太依赖身体,等你老了病了,没力气了,总不能够还凭借欲望去喜欢一个人。”
“说深奥了。咱们还从来没有这样聊过天吧?”他看着我笑,“我今天可是对你敞开心扉了,直截了当什么都说,你可要替我保密!”
“你还是可以认真找个女朋友,也有好女孩。”我对他突然有些担心。
“等以后再说,大学期间是不会了。你有烟没?”他问。
我给周砺刚点了一支烟,他说这烟是正品,市面价格不低。我说这是我在检察院出差,下面相关单位的接待人员送的,当时不收还不行,攒了十几包。他说他在酒店里捡过钱,如果是钱包就上交,如果是零钱就收藏。
余季正的房间里很安静,楚灿的房间里传出了一点声响,似乎是空调在启动或者停止。我和周砺刚都更小声地说话,他刚总结了一句:这就是社会。
“你们三个在这里合租,关系怎么样?”他问我。
“关系不错,都是好朋友。”
“我感觉你们像一家三口似的,爸妈带个儿子。”他直言无讳。
“啊,小正有时会显得幼稚,但人不错。”我很小声地说。
“你和这个女的,没有发展一下?”他看向楚灿的房门。
“没有。我感觉她人不错,今后可能会考虑。”我诚实回答。
“看来你变化不大。”他意味深长地说,“你还是感情大过欲望。”
“呵呵,也不见得。”我像是自嘲,“也可以趁着年轻,多一点别的。”
“你的手机号,有没有告诉苏筱云?”他突然问。
“没有。”我微一摇头。
“我听俞俪说……”他又听俞俪说,“苏筱云问她要过你的电话,那时你还没有手机。她如果回头再问,我们给不给她?”
“随便你们吧。”我说。
“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他认真地看着我,“你们刚分手那年,苏筱云有天晚上给俞俪打电话,说她一个人去了海边,感觉活着很累……”
“她没事吧?”
“没事。就是因为她爸生病再加上和你分手,心情不好。我和俞俪当时都劝过她,后来没敢告诉你。”
“刚子!”我站了起来,“跟我去趟朝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