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天是在周家里已经修养了一两天的了,心理十分担心来生泪,正躺倒在床,盯住床顶幔纱蚊帐胡乱猜想。周丰一开门进来,诸葛天见他,忙问:“周大哥,你有小泪的消息了吗?”周丰一听罢,淡淡地道:“暂时还没有,不过你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李员外等人在外面等你呢?”诸葛天听罢,说道:“李员外,他怎么来了?”周丰一道:“应该是过来致谢的,你要现在过去见他们吗?”诸葛天向来生性腼腆,不善和陌生人社交,又不惯于礼数往来。以前之所以能勉强应付,皆因为来生泪的缘故,现今来生泪不在,他正不知如何是好。
周丰一见他不动,忙问:“你怎么了,还在想你朋友的事?”诸葛天听罢,摇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完了,起身跟周丰一到前厅来,李鹤和众人都在等他,诸葛天见着众人,有些面生,略略尴尬地和他们打过招呼,众人又和他寒暄一番,问候身体。诸葛天只说没事,众人又送上些薄礼金银。诸葛天急的要推辞,李鹤道:“哎,小兄弟,你就不要推辞了,这次多亏了你了,我们儿女才得以回来,小小薄礼,还请收下。”诸葛天尴尬着,不收吧,只怕辞理不成,反伤心意;若收了吧,自己又带不走这些东西,一时间犯了难了。
周丰一见状,他可是官府衙役内之人,深谙世俗人情,礼尚往来,忙凑到诸葛天身旁,悄声说道:“你便收下吧,这是他们心意,理应如此的。”诸葛天虽然涉世不深,这些道理却还是懂的,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时间感觉不适应,拿捏不稳没了主见罢了。见周丰一这般说,自己沉思一回,李鹤又走近携手相告:“小兄弟,你就收下,这都是我们一些心意,不做礼尚往来之行的,权当你办事的功劳吧。”诸葛天听了,觉得在理,便道了几声“谢谢“,请周丰一先收下了。
众人又在周丰一家里座谈一回,闲侃一回,都着实相中诸葛天相貌品行的。他们聊到中午,日渐高上,白光通过厅堂前青白石反光进来,是午饭时间了,众人才渐渐地有事散去。只有李鹤一人却还在,他见诸葛天品格不凡,行为正道,又是极有能力之人,自己是十分赞赏的。便有意邀请他到府中做客,他女儿李嫣然更是巴之不得。诸葛天欲要推迟,却因为李鹤太盛情,自己推迟不过,周丰一又有事要到衙门去处理,没空陪他,自己在周家还是不便;而且他也欲往那浔阳最大富商府中逛一逛,长长见识也未可知。
末了,诸葛天便随李鹤一同坐轿到李府来。轿子他还是头一回坐的,感觉一摇一摆的,跟他之前和他父亲坐牛车到那梨香书院一般,只是柔软平稳一些。他掀开那轿子帘幕,伸头探望那浔阳城里人来人往的街市,热闹非凡,只自己莫名奇怪的觉得形单影只,如此一想,他便没了心思看那街市了,闷头在轿内。
这时又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对人马,远远的就听见“嘀咯嘀咯”的马蹄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气势也急促不安。路人是都往两侧散开了去,只听见骑马者一路鞭马一路喊:“让开,让开,快让开!……”诸葛天稀奇不过,想是在这浔阳城内,谁还这么胆大横冲直撞的,自己又掀帘往外一瞧,不瞧不知道,原来又是那群骑马者。身着玄衣,个个皆人高马大,面目冷峻,模样凶悍。诸葛天再仔细一看,那人群中唯一的女子路过他轿子旁,只见她面色淡然,似带微笑,一汪水眼,双目含情,幽唇微启,却似乎有忧伤。他们四目交勾,恍若重见。诸葛天自己却越发惊奇,为什么每次他看见那女子怎么会心生亲切之感呢。
却说这群人都是谁,领头的名叫柳辰飞,外号“夜风子”,专门做杀人越货之事,在浔阳城一代是极度出名的,为人生性残暴,冷血无情。又仗着自己有个弟弟柳辰巳在浔阳官府做太爷,虽然不至于是狼狈为奸,却也成了内定规则。就是令人既惧于官府苛政,又胆怯于匪徒残暴,更畏于那官匪一家。所以竟也无人敢去沾惹,而况本地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们去见光或背光处理,结果是富人尚且苟延,平常百姓自然能残喘则喘了。
而说到那人马中的唯一女子,名叫柳若然,是柳辰飞收养的义女。虽然身在贼窝,柳若然生性却善良无比,这几年来她不知道规劝柳辰飞多少次了,也正是因为她,浔阳一带几年来不知少了多少条人命案件。
李鹤也是看到那柳辰飞的,自己心里一悬,见那马群“嘀咯嘀咯”地跑了过去,才又放心下来。岂料那柳辰飞看见李鹤娇子的,他知道他是贼盗之首,他知道他是富甲第一,两人相遇,恐惧贪婪,好不故事。那柳辰飞骑马飞奔而去不久,又骑马折了回来。李鹤坐在轿内,突然轿子停了下来,自己疑惑,准备要问,柳辰飞已经骑马到他轿子旁了。
柳辰飞似敬非敬地道:“李员外好啊?”李鹤一听,汗毛竖起,唬出一背冷汗。李鹤连忙掀帘赔笑道:“柳壮士,你好啊。”柳辰飞一听,冷笑一回。又看看是三个轿子,柳辰飞觉得奇怪,自忖道:“三台轿子。”完了他自个儿过去掀帘启看,李嫣然见他凶神恶煞,先惊了一回,见柳辰飞的模样凶悍,眼光十分怕人,都吓得喊不出来,诚惶诚恐地往侧面缩去。诸葛天见轿子不动了,自己忙又掀帘伸头往外看。只见那柳辰飞似官府搜查一番,在前面摆弄架势查探。
柳辰飞本看见李嫣然便罢了,岂料回头再看,又见诸葛天,觉得十分面熟,却不十分记得在哪里见过。他忙走过来,诸葛天看着他,他见诸葛天瞪着他,似乎并不怕他。要知道,所谓江湖者,皆希望自己如狼似虎,令人闻风丧胆的,所到之处一定要人颔首低眉,垂手侍立,唯唯顺从,俯首称臣的,才显自己的雄威傲然独特地位。哪有直视之理,更兼不屑。柳辰飞骑马到诸葛天轿子旁,仔细盯他,诸葛天却还是一眼奇怪,并不怯弱。
柳辰飞冷笑一回,诸葛天还是一脸淡然地看着他。柳辰飞无趣了,自己勒马转身,又呼嘘嘘地飞奔而去了,却又回头掷了一镖,一把小刀不偏不倚地“噌”的一声钉在诸葛天的轿子眉上,惊得那抬轿子的人一阵冷颤,差点腿软下来。诸葛天忙启帘抬头一看,是一把精致小刀,自己也不在意,只管叫轿夫走,不妨碍的。他也不知柳辰飞的意思,是想借此警告他,要他奴颜顺和一点,刚才自己的眼神已经冲撞了他,这也是他的地盘么?
诸葛天随李鹤一齐到了李府,早有一温柔可亲妇人并几个仆人在门口守候,见他们过来,那妇人便启笑迎过来说道:“回来了。”李鹤道:“嗯。”李嫣然刚下轿便扑往那妇人怀里撒娇道:“娘。”那妇人道:“哎,好孩子。”诸葛天才知道那是李嫣然的母亲,名叫穆婵诗的。自己忙过去作揖问好,那穆婵诗他过来招呼,自己又高兴地携了诸葛天的手,上下仔细地打量一番,见是:一张完美俊逸脸,一双温柔含情眼,鼻梁高挺,唇若脂粉,若柳眉毛,丹凤眼角,长长睫毛,如女儿美貌,却有男儿气概。
穆婵诗看吧,越发觉得诸葛天出众斐然,忙含笑点点头道:“好一个模样俊俏!”完了又携着李嫣然一同进门去,诸葛天见那门头便是赤金斗大俩字——李府,有两扇宽大巍峨朱红门。他们走进去,是不小的堂前院,地面皆是青白石板铺砌而成,年久雨淋,人踩马踏的,已经磨光滑的很了,此刻映着白光,自然更觉开阔。他们走过堂前院,进入厅堂,穆婵诗说道:“你们先到上屋等我们,我带嫣然去换衣。”说着径自领李嫣然从侧面走去了,李鹤又领着诸葛天上二楼客厅来。
诸葛天见的是红猩地毯,上绣金色花纹,客厅中间正摆着一桌饭菜,客厅四周皆是开窗透风的木璃强,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淡淡的檀木香充斥整个房间;房屋顶部横木支起,横木上皆是雕梁画栋;四周挂有灯笼,那房屋四周的角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不知哪位世外高人的《江南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也不知是谁的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有一焚香鼎,正冒着屡屡白烟,闻着是丝丝淡淡的幽香。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兼有男有女仆人六七人侍立在那。
诸葛天看罢,不觉吃了一惊,这里是他从来都不曾见到的奢华,自己又自卑又开心,自卑的是他感觉自己配不上这样的人家,开心的是他居然可以到这样的人家做客,还不小心成为了上宾,这是之前从来不敢想的,也并非经济仕途之道所能及的。他正胡思乱想,李鹤拱手请道:“小兄弟,里面请。”诸葛天见势,忙又还礼相让道:“您请。”他本来要说“李员外请”的,可是觉得不够辈分,自己又不知如何称呼,只好这么喊吧。
李鹤见诸葛天知贤达礼,举止不同,温文尔雅,虽脸上还是小儿娇羞模样,却礼数周到至此,料定并非普通人家了,自己到多了几分喜欢,又见他叫自己是“您”,知他见外陌生。忙又道:“哎,葛天小兄弟,你就叫我李员外好了,你我相识一场,又救了小女,也算是缘分,应该不必见外才是。”诸葛天道:“也知道的,只是一时不知如何称呼,竟生疏了一些。”李鹤见他说得直白,自己更加欣喜,忙携了他的手入座,众家仆早过来斟茶。
李鹤忙道:“葛天兄弟是哪里人,家翁做哪一档子生意的。”诸葛天见问,一时间犯了难,若说是莲塘村吧不合适,他这样大户人家,怎会和山野村夫之子相交,“门当户对”之理诸葛天还是略懂的。倘若不明说,只怕隔阂更大;见他问,又不好不说,正是为难之际,突然家仆说道:“夫人小姐过来了。”诸葛天正听,寻声看去,见是:
上身一袭粉红花纹衣,里穿乳白搀杂粉红色的缎裙,上缀水纹无名花色金银线条雪狸绒毛;腰间一跟彩链串珍宝奇物,纤腰不足盈盈一握;上系一斓彩锦缎中嵌精美翡翠玉,皓腕佩一单只精美嵌金边刻祥云紫瑞,右腕上带着覆背祥瑞手涟;双足着淡蓝浅白色牡丹锈花鞋,回转俏童颜,玉面淡妆粉红,清丽撩人;一汪水眼情意长,樱桃小口朱红不点,双耳环佩晶莹剔透小耳坠,一头秀发轻挽斜坠着的潋铧发稽,其上插着一支精巧垂束华簪,中部皆别有蝴蝶琉璃等珠宝手饰,举止间闪现奢华的妩媚之美。
真个:清秋一梦入含香,别有忧愁暗断肠
诸葛天看罢,几乎垂涎三尺,差点误认为是来生泪了。心下也很不自觉的“怦怦”乱跳,若无来生泪,只怕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