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夕掂了掂手里的令符——这令符看上去有好些年份了,刻有一只生长着两对羽翼的龙。因为年份实在太久,这令符倒就失去了以前崭新的光泽,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它就是一块黄铜而已呢。
不过,按照这手试的重量来估计,至少也应该是镀了金的。
看样子,一定是蒂亚很久以前用过的了。
诺夕在心里暗自唏嘘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这个“贵重物品”放置桌上。又从安染盛燕麦粥的碗底下抽出她留下来的便利贴:帮我冲杯咖啡,谢谢。
而这位令符的“现任”拥有者则一直很安静地坐在餐桌对面的位置上,默默地看着诺夕把用过的便利贴放进废纸收集盒里,向电热水壶中加了些凉水,又从柜子里面取出两只杯子和两条速溶咖啡。
是的,当诺夕开始搭理来访者的事情时,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对了,要不要也帮你泡一杯咖啡或者热茶什么的?”她转过身去,对那安静得如同画卷一般的身影晃了晃手里的两条速溶咖啡。
“不必了,谢谢。”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委婉地拒绝了。
她又向另外一个人问了相同的问题——南枫澈。因为听说过昨天守灵的事情,他今天很早就到茶屋来了。
他摇了摇头,也不需要。
既然对方拒绝了,诺夕也不强求。
想起来,这位陌生访客的到访也太突然了些,甚至连客套话都来不及讲——又幸得这份“突然”,否则还不知道会跟那守灵纠缠多久。
当诺夕知道对方的身份是妖怪时就有些意外了,尤其当听说过他的来历时,又不禁地重述了一遍:
“……南亚特兰蒂斯?”她一边复述道,一边作出一副要喝口茶压压惊的样子。
诺夕对此地并不怎样了解,却也去过好几次——上一次是在两年前——南亚特兰蒂斯虽说有很多术师和妖怪,有时候也会与外界交易,但是其原住居民几乎都是人类,至于妖怪则几乎可以算作“过客”。
而且和术师区一样,最麻烦的还数路程遥远。
“嗯?有什么问题吗?”对方倒显得一点不在意,反而觉得诺夕的反应有些奇怪。
“没事。”诺夕摇了摇头,往咖啡里撒了一小勺白糖,“唔……南亚特兰蒂斯很少有妖怪……”
白发,灰蓝色的眼睛,美如画卷的样貌——没有别的谁能像他这般,光凭外貌就与南方尽头的无尽之海如此相称。
平和,又没有多么明显的气场,有那么一瞬间,诺夕居然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很像一个人,而且是熟人。
越是盯着他看,就越觉得相似。
心里泛起一阵阵诡异的感觉。
啧,不对。诺夕很自觉地收回了目光。
电热水壶的开关这时候“咔”地跳了,水壶里的沸水翻腾的咕噜声小了许多。诺夕将水壶里的热水分别沏入两只杯子里:“另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对方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凌。我的名字。”
“凌?”诺夕说,“就一个字吗?”
“对,只有一个字。”
“噢,好吧。我知道了。”诺夕点点头,把用来调咖啡的勺子在杯子上轻敲了几下,回过头来看着他,“那么……凌,我代表蒂亚……欢迎你的到访。”
诺夕承认自己的表达方式非常笨拙,毕竟……自己以前也没怎么接见过客人。嗯,就这样吧。
凌并不介意这一点,很自然地回以微笑。
“……书房的钥匙我还是一会儿再给你吧?”诺夕得先给安染递咖啡去,因为守灵的事导致睡眠时间不如往常一样充足——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就到营业时间了,诺夕还得去厨房帮忙准备食材。
“嗯,没关系的。”他说,“麻烦你了。”
诺夕点了点头,然后端着两杯咖啡到楼下去了。
凌看着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门口,然后松了口气,收起了他一直挂在脸上不明显的笑意。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被安染反扣在桌上的言情小说。
“我知道你是谁。”
到茶屋来了那么久,南枫澈总算是可以插上话了。他一手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名叫“凌”的访客。
“当然,”凌笑着回应道,“自从你拿回了某个属于你的东西之后,就发现了很多事情不是吗?——包括那个人。”
他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就像是好好的一个环境突然结冰了一般。不过至少对方并没有显现出敌对的意思。
“那么,你要向诺夕揭穿我的身份么?”凌笑着问道,气氛得到了很好的缓解。
“没这必要。”南枫澈直白地回答,“反正又不是什么坏事......倒是诺夕对你的反应有些异常。”
南枫澈与诺夕相识的时间有好几年了。虽然不能说十分了解诺夕,但是有一点绝对了解——诺夕对于陌生人相当的警惕。如果不是有她所信任的人作证,一般不会很相信一个刚相识不久的人——更何况对方不是人类。
诺夕连一个怀疑的眼神都没有使过,还答应凌将书房隔室的钥匙借给他,南枫澈总觉得有些蹊跷。
这么说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凌略微沉思了一会儿,仿佛也有些觉得反常。
谁知道呢?
南枫澈暂时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习惯性地拾起今天早上送来报纸。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今日头条:
城南郊区火车站猝死事件。
又一个“不明死因”的死亡事件。南枫澈的视线下移,直到新闻正文旁的图片上。
图片上的照片正是新闻中那位“猝死”的男子。不巧的是,南枫澈很清楚地记得——这个男人,正和那天在巷尾发现的偃替长得一模一样。
*
南郊。
清晨的雾气低压压的笼罩在山区的密林上空,使得空气比以往更加潮湿。初秋的落叶夹杂着枯草,混在墨绿色的灌木丛中。
本来应该和往常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宁静,却在这时——被一路急促的脚步声给踏碎了。
“呼……呼……”
男人衣衫褴褛,右边的裤脚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撕了去。他拼命地奔跑着,一路上连滚带爬,湿冷的空气让他觉得几乎要窒息了一般。
紧跟在其后的则是一串没有规律的踏在草地上发出的声响——不是单独的一个人。
这个男人正是在躲避着在身后穷追不舍的一组人。他们个个都衣着统一,各自带着一杆叫不出名字的银色枪支——他时不时回头去看,那把银晃晃的枪支已经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杀死过几个人了。
“咻——”
好像有一种高速移动的物体与他擦肩而过,撞在一棵银杏树上。
本来还没有泛黄的树叶一瞬间簌簌地飘零,如同狂风席卷,落得个凌乱不堪。
男人吓得腿软,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要是这时候跌倒,可就死路一条了啊!
他迅速回过神来,以更快的速度向山林更深处逃去。
他拼命地逃跑……拼命地逃跑……即使身后的人踏在枯草上的脆响逐渐变远,甚至于消失,他也不愿停下,只管向更远的地方逃去。
山林里根本不可能指望有什么人烟,这里连一条泥路都没有,要是在这里迷路了也完全有可能。但是他又能往哪里逃跑呢?他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喘着粗气,双颊惨白,终于体力不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心跳的频率快到惊人,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直呛得人难受。
缓了许久,他才重获力气去支撑自己疲惫的躯体。
现在看来,他成功地甩开了追杀自己的那组人了。他苦笑,之所以沦落到这地步并不是得罪了谁,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而只是因为他——和其他几个同伴一样,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谎言”。
当然了,为了不让事情泄露出去,对方选择了杀人灭口。
那些人手里有枪,却绝不用子弹,而是一种特殊的物质——他们从本部带来的实验成品,可以让目标一命呜呼。
这种手段只会给发现尸体的人造成“精神猝死”的假象。
他向后退了几步,后脚跺却硌着了某种块状的硬物。他猛然回头——一块砌石阶用的青石板。
这是建筑物有的东西,这荒山野岭的,哪里听说过附近会有建筑物啊?他疑惑地抬了抬头,将视线向上移,顺着山坡见到一排断断续续的青石板山路,一直连接到不远处一座几乎塌了一半的破寺庙。
当然了,这寺庙里没有人在。
正好可以暂时作为一个掩护。如果寺庙里还有以前留下来的“带灵性”的物件更好,说不定有用处。他一面盘算着,一面向那寺庙走去。
“……山……神庙。”
寺门口的石刻上长满地衣,加上岁月的风化,原本清晰的字迹变得斑驳不堪。
大殿的木门早就腐化,倒在正堂院子的中央,还生了一片腐木菌类和青苔。
蜘蛛留下来的竖网到处都是。
唯一勉强算得上完好的就是伫立在殿内的一尊虎身鹿首的石像。
风从寺门外呼啸而过,扫起院子里浅浅地铺了一层的金色银杏叶。
男人不禁背脊发凉,这出乎意料的寂静和凄凉难免令人不适。
这气氛实在诡异。
微风再次拂过,山林中的晨雾就将要散去了。那些银杏树叶又一次翩翩起舞,贴在青石地板上游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引得寺庙周围的银杏树沙沙作响。
“哟,跑到一半怎么不跑了?”
这声音就像吹来的风一样没有温度;悦耳,却异常空洞。他连反应出声源的位置都来不及,那些落叶突然之间全部蹿起,赤红色的火光如同暴风席卷而来,灼烧的疼痛感一瞬间遍布全身,他惨烈地失声尖叫,不到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银杏树上的树叶分分落下,把整个寺庙都覆盖了一层金黄色。
刚刚寻到附近的追捕队问声赶来,一进寺门就瞧见一副被烧得发黑的骨架。
这是最后一个目标了。
所有人都很难看地皱起眉头。
能让人死得如此这般的,肯定不是人类。
“早啊,黍与组长。”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袭白裙,披着红衣,撑了一把龙纹的油纸伞。她十分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抖落了伞上落的那些树叶,收了伞,冲那带队的男人笑了笑。
一双赤色的眸子如夕阳般动人,却透露出一丝与外表不入的犀利。
其他人纷纷收了抢,低头致礼。
红衣裹束萧萧暮,
无始无终何归处?
烛照九阴牵魂渡。
带头的男子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看似只是个小姑娘的——正是老板那“所谓的”式神——烛黎。
“寺庙里容不下这种晦气的东西,”她指指地上的尸骨,“把这儿打扫一下,处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