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九，银栀城外著。”
长泽写下最后一个字符，从头到尾再浏览一遍，觉得满意了，将皮纸捆扎好放入竹筐。他向站在旁侧看他的同伴致以浅笑。
“固执。”他看到这两个字。
秋桁一直不赞成长泽这样做。他们从南方一路走到这里，经常因为要放置长泽的书信令秋桁不得不放弃他自己的物品——毕竟能驮运重物的只有那么一个。
长泽说什么也不肯丢弃这些玩意，他们的旅程越长，它就积攒得越多，直到占去大半的位置。
秋桁总是调侃他“喜欢往物资栏里放废纸”。
“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了，会有足够的余力带走银矢和食物的，”长泽恳求道，脸上却洋溢着笑容，“你看白纳德也没有意见对不对？”
他把竹筐放在鞍上系稳，拍了拍这只负责托运行李的巨型妖兽。
白纳德低下它的头颅，将目光迎向那边拘谨的秋桁，一身皎洁的毛发跟随它的动作而流动。
白纳德的身材不亚于任何一匹马甚至是骆驼，体格高大并且行动敏捷，是长泽养大的——虽然他从来没坦白过这是从哪里捡来的。
初次见面的时候就看到长泽和这只妖兽形影不离……一个人类能在那种地方混得风生水起也就难怪了。
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
秋桁当然知道他在和自己开玩笑。不好笑，便板着脸不说话。
他们隐藏在密林深处，等待附近的战事结束。秋桁的手指轻轻揣摩过随身携带的银矢，以防不时之需。他透过灌木丛的缝隙望去，还是一番平静景象，只是……很久没有听见动静了。
日过晌午，按常理来说一场战役也该结束了。但这是军队回城的必经之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全部都……输掉了？
“话说回来，你那些东西留着，有什么用？”秋桁拔出其中一把，按在弩机上，张弓。
“留给后生人。”长泽的露出一副琢磨不透的微笑，随机看到秋桁背对着自己，似乎在透过灌木丛中的缝隙向外张望，“你在做什么？”
“嘘——”秋桁比出噤声的手势。
出现了，在那边不远的地方……有什么在快速同时小心翼翼地移动。他将弓绳拉开到最极限，闪着寒光的矢头跟随声音源头——果然是，第一个出现的……
一个孩子？
秋桁收了箭，有些泄气的意思，也有些意外。
他看到一个年纪不超过十七的男孩穿梭在密林中。那孩子脸上很脏，衣间挂满杂草，怀里抱着一堆用粗布包裹的东西，一边跑一边时不时地往后张望，动作踉跄，却也没有要放慢速度的意图。
他在躲避。或者是逃亡。
秋桁早知道这一带正值兵荒马乱的年代，这个男孩看着脏，身上的衣服若是在干净的时候倒也像贵族人家的。
想混入军队前往银栀城不成，遇到一个逃亡的贵族孩子。
可是，他在躲避什么呢？秋桁想。
“你不觉得战争结束得很快吗？”长泽说，“这是因为有其他物种的参与……我想我们只能等到他们搬救兵来的时候……”
在逃亡过程中没到安全的地带就贸然停下来绝对不是什么正确的做法——果然还是个年轻的家伙，混然不知身后潜在的危险。
那男孩因跌倒而停止奔跑，靠在一棵大树下喘息。
战争的残酷性就在于它的变数太多，从来不会因为参与者的身份地位如何就给他打折扣。棘手的是，他们根本不了解自己面对的敌人是什么;逃过上一劫，还有下一劫——
秋桁重新举起手中的武器，对准那个孩子。
在不容易被发现的黑暗深处，有某些东西在伺机而动……
“秋桁！”长泽把声音压得很低，扯住他的衣角道：“你做什么？”
“救人。”
话语刚落，那边传来一声咆哮，紧接着一团黑色的东西蹿出密林，展开它巨大无比、占据整张面部的嘴——齐齐排列的细长獠牙显露出来，要撕碎一切的猎物，包括这个男孩。
秋桁迅速起身，踏空翻越到高处的树梢附近，扣动扳机——
长达半身的银矢以掩耳不及之势刺入黑影的腰侧，穿透它的身体；它捕食的姿势怪异地扭曲，哀鸣着挣扎了几下，载倒下去，硬生生在地上滋出好长一段距离。
它死了。身体融化成半液体状的样子，和地面摊成一体，分不清哪边是足掌，哪边是尾巴，只有眼睛是不同于黑色的猩红，又细又长。
和它活着的样子相差无几。
秋桁盯着地上的尸体看了很久。刺入的银矢发黑，看来是不能再使用了。
直到窸窸窣窣的动静提醒他这里还有人在。秋桁抬眼，正对上获救少年的眼神，一时竟惊慌失措。
他看着他，突然大喊：“小心！”
秋桁回头，却已经晚了一步——身后埋伏着的另外一只扑面袭击，他来不及攻击对方就被抢占了主动权；长而锋利的爪子迅疾而下，击打在秋桁横挡着的弩器表面，强烈的冲击力让他在几秒后彻底失去平衡，从树上摔了下来。
耳边是凶狠地咆哮声，他看到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一只是白色的，那是长泽的妖兽……
……
秋桁醒来时正依靠在白纳德的身旁，四周一片寂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眼前是一个模糊的人影，这个人不高，不是长泽，而是个他不认识的家伙。
那个少年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些什么，似乎意识到对方没有认真在听便很快结束了话题。他向秋桁拱手，表示礼数，又将一块挂有流苏的石头塞到他手里：
“……年纪尚小不足以回报
但家中长辈教导有恩必报，若日后有缘再相遇，必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去帮助恩人
……告辞。”
少年拾起地上的包裹，抹掉脸上的泥渍，再看一眼秋桁，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这是……？”秋桁看看手里的“石头”——一块雕刻成龙形的玉环。玉石用料很好，是均匀柔和的月白色。看得出它的价值不菲，主人更是地位显赫。
“你救了一位大人物，”长泽望向少年离开的方向，语气里似笑非笑，“银栀城城主的儿子，以及未来的……”
他把目光收回，悄悄说了四个字。
微风习习，穿过茂密的森林，落在重归平静的草地上。
“……”秋桁看着玉环发愣。
“呵……”他浅笑，望着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隐没在山水末处。
